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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杖尔看南雪_生九【完结】(9)

  夜风里混杂着细细梅香,应是有细雪落在眼睫上,叫岁岁一时瞧不真切沈年的神情,却恍惚捕捉到他眸光里的闪烁。

  沈年刻意别开脸,轻声道:“夫子一向在书院歇着,长兄如今定居凉州,很少回来,平日沈府里也就只有下人。”

  他说完,又忍不住看了岁岁一眼,却迟迟不见她决定。

  周遭静悄悄的,远处的人潮亦渐渐散去,只余下一片灯火阑珊。

  沈年定定盯着岁岁,静默良久,又道:“你可以对我放心。”

  岁岁一怔,指尖颤了颤,迎面而来的微风仿佛化作一杆拂尘,在她心上扫了又扫,似试图扫乱她一贯的清醒与自持。

  赵无尘偷偷瞄向岁岁眼眸,看见她眼下落了滴白雪,像颗泪痣,反着清亮的光,而她望向沈年的眼神亦是那样清澈澄亮。

  他想张唇再说些什么,岁岁已道:“那便有劳沈公子了。”

  言罢,岁岁又向赵无尘致了谢,两相作别后便捎上伴雪跟着沈年朝沈府走去。

  近处的酒家熄了灯,洒落满身月。

  岁岁随沈年至沈府,才发觉他府上冷清得不像个家,除了管家外就只有零丁几个负责扫地的人。

  沈年让伴雪到管家的值院里候上片刻,自己换了身干适衣物后便带着岁岁来到湢室。(注)

  屋子简陋,却隐有梅香。

  沈年默不作声替岁岁放好水,准备物品,而后退到门口:“我在外面守着,你且放心。”顿了顿,看见她滴水的袖口,又道:“红炉里点了炭可以用来烘衣服。”

  说罢便退到屋外,将房门合得严严实实,随后当真坐在阶前,一丝不苟地把着风。

  不消片刻,雪落了满身,刚换过的衣服顷刻又变成湿的。

  他冷着眉头,抬首望向天边月牙,月色清澄,似乎也在望着自己。

  困顿间,身前传来一个声音。

  “休言”。

  沈年抬眸,竟是沈夫子回来了。

  “在这坐着做什么,怎不回屋歇息?”沈夫子道。

  沈年站起身来,侧目看了眼身后紧闭的门,倒不慌乱,思忖片刻道:“我正准备洗沐。”

  沈夫子朝湢室看了一眼,又看向沈年身上的白衣,他眯了眯眼,记起白日里沈年出门时穿的并不是这一身。

  却不点破:“那怎么还坐着,赶紧去洗了,早些歇下吧。”

  沈年点点头,却不动身。

  沈夫子仍是盯着他,似是要看着他进去才作罢。

  沈年:“我这就去洗。”说罢硬着头皮转身走进湢室。

  岁岁正用完沐,将将换上烘干过的里衣。

  再要去拿其他衣物时,只见沈年从门外进来,她一时愣在原地。

  房间里还弥漫着水雾气,隐隐梅香在鼻息间乱蹿。

  那一袭轻薄的藕荷色里衣曳地,将身形勾勒得曼妙,她发间还在滴着水,滴滴嗒嗒落在衣面上,浸湿了好几处,几乎能窥见衣下景致。

  雾色晦晦,分明是深冬时节,屋子里却乍开春色如许。

  方才在外面同沈夫子扯谎时没慌,却在见到岁岁颊上那抹红晕时,沈年心底涌起一阵兵荒马乱。

  她本就肤白胜雪,此刻颊上却红得滴血,像是落在雪地里的一朵梅。

  升腾的雾气横亘在二人之间,他深眸中掀起的惊涛骇浪,所幸没叫岁岁瞧真切。

  沈年陡然转过身,开门出去,雪沫子打在面颊上微微凉,却丝毫不足以缓解身骨里的烧灼。

  一抬眸,竟见沈夫子还立在原地,言笑晏晏:“怎么出来了?”

  脑子里嗡嗡作响,似乎有一鼎古钟在脑中敲了又敲。

  沈年踌躇道:“有东西忘了拿。”

  语毕,转身去隔壁厢房随意拿了样物什。

  再进到湢室里,岁岁已穿好衣裳,屋里的雾气散去,她眸子却似蕴了水,转首望向沈年时,恍惚如溶溶月色洒向他。

  岁岁擦发的动作一滞,刚想说些什么缓解这片刻的尴尬,外头传来沈夫子的声音。

  “休言,你拿剪子做什么?”

  沈年低眸一看,当真没注意到自己拿进来的是把剪子。

  他随口编道:“裁衣。”

  沈夫子在屋外面色一凝,眉目里又生几许疑惑,自言:“当真怪哉。”

  沈年信手将剪子放在一旁,立于原地。

  屋里静了下来,起初浅淡的梅香竟变得浓郁起来。

  岁岁问:“休言?”

  沈年轻声解释:“是我的小字。”

  岁岁垂眸,心底却默默念了一遍,也觉唇齿生香。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

  她忽而又问:“这屋里怎有梅香?”

  沈年愣了一瞬,辜月廿五那晚的记忆原如一坛陈酿被他封藏于心底,经她一问,那记忆霎时被连根拔起,连香味都犹在鼻间。

  他仍记得在凤阳宫时,岁岁递给自己的那方白净帕子,有细细梅香涌动,恍惚是凛冬里捕捉到的一缕春,风雪夜行望见的一寸月。

  于是自那晚回府后,他便吩咐下人将屋子里都熏上梅香。

  沈年抬首对上岁岁眼波,到嘴的话又缩了回去,竟不敢说出真由,只道:“兴许是院子里多种梅树的缘故。”

  很多年以后,他都无法解释这一刻的怯退。

  月下藏梅几回,惊开涟漪一纹,还以为只是风动。

  岁岁擦干发间的水珠,重新挽好发,雪青色步摇缀在发间,衬得人玲珑清致。

  沈年打开门一角,见沈夫子已不在外头,才让岁岁出来,又去值院里叫上伴雪。

  他提了盏灯送她回宫,灯火如豆,照彻一汪长夜。

  宫门口,岁岁道:“休言,多谢。”

  她唤他的字,咬字时的酥软与清泠都分外好听。

  沈年曾说不俯首于任何人,却在此刻对岁岁做了一揖:“该是我谢你。”

  岁岁倏然笑了,晃是月色与雪色之间,洒下的第三种绝色。

  她转身回了宫,油纸伞遮着半身风姿,不见容姿也惊鸿。

  翌日。

  审刑院复审贺濂江一案的结果出来了,照大鄢律法,贺姝谋害皇子未遂,贺濂江乃此案主谋,当以论斩。

  岁岁得知以后,正想再向平华帝说个情,却闻天子已向审刑院及廷尉府下诏。

  贺姝做梁惊赋侍妾并非心甘情愿,且其未对梁惊赋造成伤害,而今又死于火灾之中。贺濂江负丧妹之痛,加之态度诚恳,可适当降刑。

  至于讽刺诗一事,似是念在沈夫子的情面上,平华帝倒未计较过多,只罚了夫子俸禄,免去贺濂江刺史一职。

  但审刑院却不依不饶,定要按大鄢律法执刑,常廷尉以为贺姝无辜,可按诏书判刑。

  两相争执不下,触了天颜,平华帝索性批了常廷尉的意见。

  于是遵廷尉府处置,贺濂江处以革职,入牢狱三年。

  平华帝治世数十年,当得起“明君”二字,他知自己这个六子梁惊赋是个风流花性的,他身为皇子,强行令贺姝做侍妾,旁人看来是贺姝的殊荣,可倘若她不愿,安知不是犯了强掳民女之罪?

  此案如此结案,倒也算的上公正。

  沈年想去牢里见上贺濂江一面,左右找不到可疏通关系的人,竟只有找岁岁帮上一忙。

  岁岁倒是答应得爽快,于未时引着沈年至廷尉府,闻元暮公主前来探狱,衙差不敢不敬,这便给岁岁开了门。

  贺濂江见到沈年,先是一笑,又看见岁岁,面色陡然恭敬起来。

  犹记得初见岁岁时他尚是鄙视之态,可此番逃过死劫,贺濂江知这其中定有岁岁帮衬,如此算来,可称得上他的救命恩人。

  沈年道:“我没救到贺姝。”眼底隐有愧色。

  贺濂江笑了笑:“我猜到了,若凭你我之力就能从梁惊赋手里救下她,这世间哪还会有那么多枉死之人。”

  顿了顿,他看向岁岁,眼中一亮,才发现这位小殿下身上的气质竟不同于他见过的其他殿下。

  虽是同样的贵气在身,却清雅不俗,眼眸更是澄澈如月。

  贺濂江收回眸,轻轻道了一声“谢谢”。

  顿了顿,他看了眼自己手上的镣铐,无奈苦笑:“沈年,我知你心中有一志,我亦和你有着同样的志,可你已看到我如今下场,作为知己,我想送你一句话:莫要只身挡风。”

  沈年:“倘若我便是这场风呢?”

  第8章

  透过重重铁杆,贺濂江看向沈年,目色复杂。

  “小殿下,可否让我单独和沈年说几句?”

  岁岁点头,转身出了狱牢。

  贺濂江谨慎看了看左右,才道:“沈年,我知道你不是沈夫子之子,甚至连这个名字都不是你的真名,但你放心,我会替你保守这个秘密,你和我都是同一类人,日后若我有幸能活着出去,但凡有我贺濂江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沈年微微抬眸,得见贺濂江眼底的真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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