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单手支着脑袋,满脑子都是顾星迩刚刚对那个小孩儿露出的笑容。
贺书辰呆了一阵,终于从脑海深处找到了那个相似的画面。
是他问顾星迩借文言文翻译抄的那次!
那次她听了他的请求之后,突然就笑起来了,两个酒窝也跟着露了出来——那一次,她也是这样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的。
那次,应该是真正意义上的她第一次对他笑。贺书辰也确实是被她的笑迷惑了一会儿,一时没想到顾星迩其实是打算小小“报复”他一下的。
可现在回想起来……她那时的表情,和刚才在校门口逗那个小孩时的神情几乎一模一样!
贺书辰恍惚了一瞬。
所以……她当时是不是也把他当小孩看了?!
“……靠。”
贺书辰低头揉了揉眉心,耳根突然莫名地有些发烫。
可他当时完全没有想到到这个层面。而且不得不说,那时候,他的确是有点色令智昏了。
所以直到后面顾星迩说:“那你求求我呗。”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是因为自己之前帮她捡笔的时候开了个差分寸的“小玩笑”。
可这些其实也是他后来才想到的,他当初说的时候,确实没意识到自己那样的言论和行为在一个完全太熟的人眼里是有失分寸和礼貌的。
何况还是个女孩子。
他平时和姜竞停那帮人混在一起,男生之间那些互占便宜的垃圾话说惯了,他又好久没和女生相处了,那时说出那句“叫声爹”时甚至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他如今再回想起来,却恨不得回去给那时候的自己来上一拳。
这是什么话啊?
和一个连话都没说过几句的女生开这种玩笑,这和直接往人家手里塞蟑螂有什么区别?!
他当时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面不改色地说出那种不过脑子的话?还觉得很有意思?!
难怪那时候顾星迩对他爱答不理的——嗯,得亏是她,要是换作别的女生,骂他两句都算是好的了。
贺书辰在忏悔之余,又忍不住偷偷地庆幸了一下——幸好是她,要不然他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懊恼,他那时候和顾星迩还不熟,也不了解她的性格,可总不能因为人家脾气好不计较这些事就觉得没关系吧。
何况他……何况他月考前那天晚上还又来了一次。
而且万一顾星迩其实心里一直记着这件事呢?她平时就很少流露自己真实的想法,要是她只是想给他留点面子,其实心里已经看他很不爽了又要怎么办?
贺书辰一紧张就忘了他们俩之间很多别的细节,心里也只顾得上慌张了。
“……”
这会儿已经不是想给自己几拳的问题了,他现在简直想直接掐死自己。
再说以后要是因为说这种话习惯了觉得无所谓,以后再冒犯到别人又要怎么办呢?可不是所有人都和她一样的。
顾星迩说的没错,他那话说的既不幽默,又不尊重人,这些毛病,他确实,也该改改了。
不然以后等着他的就不只是被骂两句或者甩脸色那么简单的事了。
“嘀嘀嘀——”
一阵刺耳的喇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贺书辰抬起头,看见自家那辆白色的轿车歪歪斜斜地在不远处停下,随即母亲从车窗里探出了头,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容:“小书!快上车,外面冷死了!”
贺书辰起身边走边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在拉开车门的瞬间,一阵暖风忽然扑面而来,车载广播放的歌声也随之传来。
贺母看着儿子把书包在一边放好:“等很久了吧,都怪导航,一定要让我开那个高架,结果多绕了一圈……”
“没事,”贺书辰系好安全带,转头打量母亲:“没碰到什么事儿吧?”
“怎么可能!”母亲略微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随即又笑起来:“不过刚才差点蹭到一辆电瓶车,那人骂骂咧咧的,我都没听清楚在说什么。”
贺书辰扶额:“您的丈夫到底怎么放心让您一个人上路的?”
“什么‘你的丈夫’?那是你爸,好好说话,别没大没小的——他临时去开会了。”贺母认真地打着方向盘,车子缓缓地驶入了主路。
“对了,我看你们班主任在群里发了通知,你们是不是下周运动会?你报了什么项目?”
“篮球赛,200米,还有乒乓球。”贺书辰看着窗外人行道上成排飞速向后退着的银杏树,随口答道。
“乒乓球?”母亲有些惊讶,借着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你初二没学之后没怎么打过乒乓了吧?”
“没事,到时候随便找个人打一下,练练手感就好了。”贺书辰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心不在焉道。
他其实也就一年多没打,主要还是因为他玩得好的男生都不会打乒乓——至于上一次,还是高一那次运动会的时候。
而原因,还要追溯到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姜竞停在学校里打球和另一个班的男生起了冲突。
贺书辰那天有事先回家了没和他们一起,后来回学校才知道姜竞停和班里另外几个男生差点和另一个班的人打起来的事儿。
他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是什么,但听姜竞停说大概就是对方班的球员一直撞人,他们的人本来就有点不爽了,但大家想着就是随便打打也都懒得计较。谁知后面姜竞停带球突破的时候,居然被对方的中锋故意绊了一跤。
前面还能忍,后面就实在有点恶心人了。姜竞停他们受不了也正常。
只是那时候他们已经初三了,谁都不想离毕业只有一年的时候因为打架搞出个处分来,所以最后这事儿还是不了了之了。
不想那男生却觉得他们班的人软柿子好捏,之后每次在球场上碰到都免不了要嘲讽挑衅一番。
“忍不了了兄弟,真的忍不了了,怎么有这种那么傻逼的人?我他妈毕业第一件事就是先找人把他打一顿!”姜竞停那时候和他大放厥词。
“哼。”贺书辰短促地哼笑了一声。
姜竞停:“笑什么啊你——快运动会了,可惜我们学校没有篮球赛,不然我也让他感觉一下。”
“不过话说,别的项目呢?乒乓球或者羽毛球——哎我记得你乒乓学了好多年吧?”
贺书辰不置可否:“到时候你去打听一下不就知道了。”
要不怎么说姜竞停这小子运气好,后来他们找别的班的人一问,那人居然还真的报了乒乓球,甚至初一初二那两年运动会的冠军都是他。
“兄弟,是时候为我报仇雪恨了——不是我说,你乒乓打那么好前两年干嘛不报啊?尽让小人得志。”
贺书辰:“又不是你打,很累的知道吗?而且没人和我打,时间长了没手感。”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兄弟的场子还是要帮忙找回来的。反正那天赢了之后,他怎么样无人在意,姜竞停和另外几个人是彻底爽到了的。
不是冤家不聚头。本以为这事儿这样就算完了,谁知等他们上了高中,居然又和那个人同学校。
姜竞停这是一会二回熟了,高一运动会的时候又按着贺书辰报了乒乓。后来高二那年他不在,姜竞停还特意发了消息说那男的拿了第一。
于是到了高三,他已经很自觉了。
母亲似乎察觉到了儿子的心不在焉,还以为是因为考试的缘故,只是她平时对儿子成绩的关注度极少:“最近学习压力大吗儿子?是不是月考成绩出来了?”
“呃还行,刚好二十,退了一点。”贺书辰顿了顿,“下次应该能考回去的。”
贺母:“那不是考得很好了吗?你妈我对你的成绩没要求的,以后出了社会咱们又不是只看成绩,最重要的还是要品行端正,要懂得尊重别人……”
贺书辰忽的怔了一瞬。
母亲还在前面絮絮叨叨地和他缠一堆做人的大道理,可他的心思已经不在那头了。
是了,和大部分人的父母相比,他的父母对他的学业从来都没有很大的要求,贺书辰甚至觉得好像还是他自己对成绩的执念更深一点。
可能正是因为他有这样的家庭和善解人意的父母,当初高一那件事他虽然对学校的处理方式不满,但过去就过去了,也懒得非要去和学校闹什么。
躲回家清静段时间也就差不多了。
但别的那些为人处世的规矩,他们却是很看重的,从小到大更是没少和贺书辰强调什么“做人要懂人情世故、要会讲话”“讲话不能没有分寸要学会尊重别人”之类的话。
前者他还算勉强做到,可后者呢?父母和他讲的那些话,他真的听进去了吗?要不然他怎么会随随便便对别人说出那样冒犯的话还不自知呢?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不是假的,人如果长期待在一个环境里,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地就会染上和旁人一样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