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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花_卿隐【完结】(200)

  守在廊下的奴才冲他行礼问安,他也似听不见也看不见,浑噩的走到殿门前,呆站了会后就推门进去。

  殿内一应之物都是崭新的,却都金贵小巧,无论是家具、摆件、还是多宝阁,都是小了好几号的,看起来那般玲珑又精致。

  刘顺忍不住上前去抚着那小小的寝榻,这是殿下亲手布置的,当然他也打了把手,帮着殿下将那小小的帷幔给挂了起来。

  当时殿下眉宇间的欢喜还历历在目,口吻甚是感慨的与他说,没料到老天爷竟这般厚待于他。那日殿下还与他说了很多话,回忆着元妃娘娘在时的往昔,畅谈着来日对皇儿的教养。

  跟着殿下这般久,他还是头一回见着殿下那般的开怀。

  刘顺躬身拾起小榻上拨浪鼓,殿下说他小时候最喜欢玩这个,想来皇儿也喜欢。

  陈今昭倚在榻上看着来人,目光惊疑不定的落在他鬓边。

  短短一夜未见,他两鬓竟染了霜色,那般醒目又刺目,衬的他整个人都沧桑了起来。

  他却丝毫未曾察觉,径自端碗走了过来,自然的在榻沿坐下。

  她尚未来得及问他是怎么了,就被他手里的药碗吸引住。

  里头药味浓烈,发出的味道很刺鼻,他端药的手不大稳,碗里药汁晃动的厉害,溅湿了他的手背与衣袖。

  她好似意识到了什么。眼眸死死盯着药碗片刻,又倏地抬眼视他。

  姬寅礼没与她视线相对,一手虚揽过她肩,一手端着药碗近前。他呼吸有点重,声音也嘶哑的厉害。

  “喝了罢,或许是他不该来。”大抵是他嗓子又坏了,有几个音节都未发出来,却还是坚持与她说,“可能是投错了胎,这会急着回去,要另投他处。你……要成全了他。”

  陈今昭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眼泪顺着脸颊滴到了药碗里,溅起了串串涟漪。手心颤抖捂着小腹,她无声落泪,哭到发颤。

  怎么最终会是这般结果。

  既留不住,又何必落入她腹中。

  温厚有力的手掌抚着她轻颤的脊背,一下又一下。他抚了许久,方哑着声道,“我知你担心什么,别怕,若来日但凡出现了苗头,我会有一个,杀一个,大不了再另立幼子。总有法子会保全你们。”

  口吻中,带着平静的杀机。

  陈今昭摇摇头,偏过脸,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向他。

  哪里是那般简单的啊,朝局牵一发而动全身,局势更是瞬息万变,人又非神,怎可能会机关算尽,事事智珠在握。

  十几、二十年、抑或三十年后,将会是何等光景呢。

  年迈无子的帝王,满怀野心与仇恨的储君,心怀鬼胎的各路廷臣,还有蠢蠢欲动的各州藩王……以及其他,难以预估、层出不穷的阴谋家、投机者。

  时光交错,这一刻面前光景在扭曲重组。

  朦胧与恍惚中,她眼前好似浮现了许多幕场景,血染阶前的皇宫,带兵逼宫的储君、自焚于昭明殿里的年迈帝王、上了断头台的三杰、还有披头散发或被流放或被砍头的同年们,还有那些抄家问罪的同路者。

  好似看见了问鼎至尊位的储君推翻了他们所有政治主张,全盘否定了他们近乎拿命换来的所有成果。有的同僚那时还奋斗在地方,昔日的那场变法让他们找到了自己的政治抱负,之后的所有岁月近乎都耗在了这里。可一夕风变,他们信念尽毁,熬尽半生的努力,竟全成了虚妄。

  她看着他鬓边的白发,眼泪流的厉害。

  她不觉得这些只是她无端的幻想,那一幕幕,于未知的来日,极有可能成为现实。

  此刻,她甚至有种强烈的直觉,此时落入她腹中的孩子,或许是为逆天改命而来,因而才相斥的厉害。更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会是他最后的孩子。

  “别哭了,你知我见不得你流泪。”

  他把药碗举到她唇边,好一会才出声道,“喝了罢,也……别让孩子为难。”

  陈今昭看着他,突然伸手过去,抹他脸上的泪。

  姬寅礼闭眸,任她柔软的手心在他脸上擦拭着。

  半晌,他自嘲一笑,哑声道,“苍天厚待了我,却也有限,此一生,或许是我终得不了圆满……认了,我认了。”

  陈今昭这会反倒渐渐平静下来。掏出帕子给他面上细细擦拭干净,手心最后抚了抚他鬓发后,她由他扶着缓缓朝后倚靠着软枕,伸手慢抚着胸。

  “再等些时日罢,总要等孕初期过了后,看看情况再说。”

  她细细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对他道,“其实我觉得昨夜吐过那回后,舒坦了许多,当然也不排除是错觉。还是再等等,看情况再定。”

  姬寅礼低声相劝,“越留越不舍的,还不如早些让他走吧。”

  “不差这点时日的。”陈今昭道,“我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若当真留不住,那……再随之去吧。”

  从昭明殿出来,姬寅礼就直接去往了太庙。

  陈今昭也是后来才知晓,在祖宗灵位前,他以血祈愿盟誓:愿以他二十年阳寿,换她母子安然无恙。

  接下来小半个月的时间,陈今昭还是处于吃什么吐什么的状态。不过症状倒不如先前那般严重了,勉强在她忍受范围之内。

  转机出现在半月之后。

  就恰巧在陈今昭怀孕满两个月的这个节点之后,她那些不适的所有症状,好似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不见。

  起先她还不敢相信,唯恐如之前般再次反复,可这般过了十日、半月、二十几日,身体依旧轻松的再无眩晕呕吐之感,这才惊喜的意识到,她的那些恶阻之症终于消失了!

  欢喜的何止是她,整个昭明殿都似重新活过来般,充斥着雀跃的气息。尤其是刘顺,走路欢快的似乎都能飞起来,来往寝殿的脚步格外殷勤。殷勤到甚至都有些不会看他家殿下脸色了,好几回就那般硬生生杵那,直待看着陈今昭用完了膳,这才心满意足的端着空碗碟离去。

  陈今昭的身体一日好过一日,面色红润,浑身轻松。不知是不是先前身子状态太过惨烈,与如今两相对比之下,她甚至竟觉得精神都前所未有之充沛,让她都觉得浑身上下都似充满了干劲。

  姬寅礼拗不过她,就将工部衙署的一些公务带回来些,让她酌情处理。不过也不敢让她累着了,先前那些惊心动魄经历一次就够了,所以在她看会公务后,他就会及时提醒她歇着。

  这日下朝后,刚从山上放生归来的公孙桓,就赶紧到了上书房觐见。在亲眼见着殿下今日脸色尚佳后,他浑身也随之松缓下来。

  不知何时,他就养成了习惯,忧心嗣子安不安好时,就赶紧过来看看殿下脸色。若殿下脸色尚好,就代表嗣子一切皆安,反之,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想起连着罢朝的那段时日,他至今想起都觉心惊肉跳。他从未见殿下那般的消沉,形销骨立,人都丧魂了似的,甚至旦夕之间两鬓都斑白了。当真是惊得他好几夜未睡,唯恐殿下过不了那个槛。

  那段时间宫里消息封锁的厉害,连他也无法入宫探听一二,只是后来才知道太医署的太医全都被召到了昭明殿,连那华圣手都在几日后入了宫。

  虽不知具体是出了何缘故,但他当时就隐约有种预感,大抵是嗣子出了变故。后来,也从殿下口中得到了证实。

  想想就不免嗟叹了声,殿下要个子嗣怎就这般艰难。

  虽说如今总算苦尽甘来,殿下也说现今一切都好,可他还是有些不放心,隔三差五就忍不住进宫来看眼殿下,唯恐再有个什么风吹草动。

  “但愿殿下能得偿所愿,一举得个麒麟儿。”

  公孙桓说得真心实意,恨不能祷告天地。

  他岁数大了,再来这么一回,心脏可当真受不住了。

  姬寅礼提笔蘸了朱砂,落在折子上,头也未抬,“会得偿所愿的。”笔走龙蛇,折子上出现了个准字。他抬了笔,看向公孙桓,笃定而慢声,“只会是皇儿。”

  第149章

  景明六年腊月,陈今昭已怀至第六个月。

  虽离生产还有数月有余,但接生时的诸项事务早就准确妥当,一应用物更不知检查了多少回。宫里的人也被筛查了许多遍,不止是昭明殿,而是整个皇宫从里至外,不放过一人的完全给筛查个干净。

  这档口,姬寅礼完全不敢掉以轻心,下令层层防设,无论是入口的饮食汤药,还是贴身穿戴的衣物或是其他用物,皆令人再三检验,不容半丝疏漏。昭明殿周围更是有重重守卫,可以说除非得到他的准许,旁的哪怕是只飞虫也休想擅自闯入。凡涉及到她的任何事情,他都如临大敌。尤其是随着她月份大了,身子开始显怀,他更是严防死守,将整座寝宫给防的如那密不通风的铁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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