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算是料想到了这寺院之中藏匿着妖怪,可要人如何能想到,那分明要献祭给妖怪的人,实则也是妖呢?阁主她剑不在手,真的能抵挡住这如抽刀断水一般的攻势吗?
剑啸苍穹,银光割裂长空,将团团围住的密不透风破成了千疮百孔,李闻歌单手结印,趁那两团不成形状的东西吃痛而分散开来,挽了个漂亮的剑花,便直直向虺妖的命门处刺去。
虺妖嘶叫着欲扭开身子,奈何剑尖越绞越紧,离击溃他的妖丹不过一步之遥。
那柄长剑分明被她搁在了禅房里,为何突然出现在了她的手上!此处动静激烈,它下意识便看向封离,却见他当真如同一阵薄雾散开,不见了踪迹。
虺蜴气急,本着求生的本能,长舌骤然之间裂成数条红丝,韧如金蚕丝。李闻歌见机,手中剑身没得更深,即刻便要将其妖丹剜出——
如此紧要关头,那股混沌之气再度沿着她的双腿,若银蛇一般盘旋而上,将她的周身包裹,形成一张薄如蝉翼却又固若金汤的大网。
李闻歌:有病吧?
下一瞬,轰鸣之声在耳畔迸裂,狂风大作。那颗不知用多少条人命生祭而出的炽红的妖丹恍若坠落的星子,爆破出最后一瞬的诡异的红光,余烬落入山林之中,彻底化为尘埃。
萦绕的混沌顷刻间化为乌有,连带着李闻歌手上的那柄长剑也消失不见。李闻歌站定,呼了口气。
虽说千百年来遇见这样情形的时刻也不少,不过她觉着新奇的是,这只虺妖会生有这样的决心。它逃生不能,选择了自爆妖丹,要与她同归于尽。
唉。
想与她同归于尽的妖魔精怪多得可以排队,只可惜它们命不好,偏偏她时运又不错,就譬如今夜,甚至连手都尚未染腥,那妖便已魂销骨散了。
李闻歌走上前,将蒂罡从地上扶了起来。他神色虚弱,右肩的抓伤与腰腹的灼伤都疼得他浑身颤抖。李闻歌搀着他没有受伤的那只胳膊,笑侃道:“嚷嚷着下山,如何?过瘾了吗?”
“阁主……”蒂罡几乎要从鼻间逼出一点微弱的声音,“弟子都……这样了,您就别挖苦弟子了。”
李闻歌失笑,见他体力实在不支,便索性也不去禅房,只将他带去了前院的诵经阁内躺下,递给了他一枚丹药,“把这个服下。”
蒂罡依言吞了进去。没有水,这药苦得他的脸都皱成了一团,眯着眼之间,他看见李闻歌直起身子便往外走,又急着撑起身子道:“阁主,你要去哪儿?不是已经了结了吗?”
他还想缓一缓便同她说,那个封离明明就是个妖怪,根本不是什么被人卖了的可怜公子。可是这事长话短说不得,连他都能发现,阁主难道就分毫没有察觉?
那封离绝不是个好对付的!
李闻歌回过头,“了结?天还没亮呢。”
第9章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啊……
她绕过影壁,走向后院的禅房。
离那股馥郁的香气越来越近,李闻歌侧耳倾听,四周有微乎其微的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也对这样香甜的气息产生了浓烈的兴趣。
尚未抬手叩门,里面的人好像先一步听见了她的脚步声,缓缓将门扉开了个缝隙,露出了大半张睡意朦胧的脸。
青丝柔顺地披在他的肩上,还有几缕凌乱地垂在身前。月色入户,发尾泛着点点光亮,如若镀了一层玉梅银花色。
那双眼睛还在梦里挣扎着要清醒,瞳孔中带着星点雾气,又盛着细碎的担忧。封离的指节扣在门扇的边上,声线有些紧张,“恩人。”
“方才在下听外院有巨声雷动,可是发生了什么?”
李闻歌轻嗯了一声,揉着发酸的手腕,低声道,“那只妖怪来了,我与它打了一架。”
“不过眼下它已魂飞魄散,再不会去山下害人了。”
原本应被送给那虺妖拆吃入腹的人,如今露出了该有的那一份劫后余生的释然笑意。
“声响有点大,没有吓着你吧?”李闻歌示意他披一件外衫,免得夜里受了凉风。“在下本等着与恩人一同进山去的,不曾想那妖竟如此急不可耐。”
李闻歌笑了笑,“是啊。”
那又怎么样,你又能比它好到哪儿去?
“在下忽而听闻到了异动,见窗外有光影翕动,只怕是来了什么人或妖物。”封离系好了衣带,随着她走入院中的廊下,“可惜……在下无用,若只身暴露在外,除却为恩人徒添烦恼,其余分忧不了半分。”
“所以在下只得藏在被褥里,盼着那些不知道姓甚名谁的人物莫要发现自己为是。”
这么贴心的吗?好感动呜呜。
李闻歌重重点了点头,“做得不错。外头情势危急,那妖来得凶猛,连我的手挨到了它的舌头,也弄得面目全非,估计要养上一断时日才能见好。”
她扯开不慎粘在伤口处的衣袖,低呼一声,又转而道,“对了,你可曾想到,那名叫慈安的和尚,原是那妖怪假扮的!”
封离惊异地抬眸,但此刻却顾不上别的,只将她的手小心地拉到身前,借着月光细细的看着有些溃烂的伤口,蹙起了眉。
她的手或许是常年练剑的缘故,指腹与掌心都有这一层薄茧。如今皓白纤长的手,手心处却被妖怪的涎液伤得流着黑血,糜烂模糊看不清原状。
“别处感觉如何?恩人可还有别的地方伤到了?”
李闻歌摇了摇头,心道:这小子真能顺着杆子往上爬啊。如今摆出这般担心她的模样,与方才不顾死活也要同那虺妖合力杀了她的样子简直判若两魔。
不过有一说一,她倒是没想明白,他在最后的关头替她挡那么一下到底是属于哪种操作。索性让她被那妖丹释出的威力给炸个半残多好,炸死了更省力气,届时他便可坐享鱼翁之利,人头与灵丹照收不误。
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的。
“你光担心我,就不觉得后怕吗?你原先可是得去做那只妖怪的新郎官呢。”
封离抬起头,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复敛眸,低声道,“其实,在下初初见他,不知为何总觉着心中惴惴不安。故而那时,在下并不想与他接触,也不想多言语。”
“但他形色如常,又是出家人的身份,在下无凭无据,也不好妄自揣测。”他的眉头蹙得更甚,眸色攀上了几许内疚与落寞,“不曾想,那人竟真会是妖物。”
“在下得以苟且偷生,是仰仗恩人照拂。若没有遇见恩人,只怕我早已不知身死何处。恩人对我有救命之恩,在下千言万语,无以为报。”
“如今恩人为降妖负了伤,在下定然在所不惜,誓为恩人寻到能够医治的灵药。”
李闻歌瞧着他的神色,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你说得这么严肃做什么,好像你明日就要同我告别了似的。”
封离罕见地没有说话。
沉默了片刻,他才重新启唇,“在下自然想要留在恩人身边,报答这份难言的恩情,断然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但我身无长物,不论去何处,都是为旁人徒添麻烦罢了。”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等你什么时候想起来自己是谁,你再回到那里便是。”李闻歌想了想,又道,“你又不记得自己的身份,回头到哪儿去了,旁人但凡问一问你,皆是一概不知,你这样子如何得以在别处生存?”
“世道不太平,没有人愿意收留来历不明的人,这是现实。你既被我救下,我也自然没有将人扔道半路不管的道理,这是道义。”
李闻歌拍了拍他的手,“安心跟着我就是了,何必想那么多。”
就这样留下来,等养熟了,自然也就好下口了。届时乖乖被她吃掉,便什么烦恼都不会再有咯。
……
夜风微凉,将院中的海棠吹落了一地。繁复的春衫接着轩然而下的瓣盏,气氛微妙的二人之间,竟有一种没来由的、诡异的合拍。
林下风穿堂而过,带起簌簌作响的声音。李闻歌感受到那股翻涌而来的气息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偏过头去问道:“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
封离确有察觉异响,但仍旧选择了一个保守的答案,不动声色地望了回去。“是树叶摇晃的声响么?”
“不,比树叶的声音更小,更微弱,但是似乎有很多。”李闻歌的眸光被月色映得明亮,“你听见了吗?那种脚步声,鬼鬼祟祟的。”
封离闻言站起了身,心中隐隐升起的不妙感令他不住收紧了手,凛下了眸光。李闻歌也随他一并起身,走至他的身旁,神色既试探又兴奋,“你说,会不会是——”
“它又回来了?”
只一瞬之间,满地青砖便骤然皆裂为沙石,泥泞横飞之间,他们终于看清了来者:摩肩接踵的虺蜴,还尚未全然化成形状,跌跌撞撞从地底下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