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狐族与狼族的姻亲也一样,只是流落在外的族群而已,几句宽慰一过,再好生送些礼通些好处,也就这般搪塞过去了。
他们那时轻敌,难免未尝料想到对方下手会这般不知轻重。但此次下山,他早便不是原来的自己,知道彼此几斤几两,一切也就都在掌控之中了。
只是——
要怎么做,才能既使自己受伤,且不至于现出原形,教恩人不能认得自己,又能……
“少主!少主!你们总算是来了!”为首的狐狸拖着一副伤痕累累的身体,佝偻着身子伏在地上行了大礼。
“那群野狼实在是……不知他们这些年吃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每每交锋都下了死手,就是抱着要将我们给吃了的目的,无论如何不肯松口!”
镜池皱着眉,“伤亡如何?”
“夜里被袭,去了两只小的。年长的都跟着我们一并冲在前头,但为保老幼,至少……伤了半数有余。”
“本座知道了。此次带了援兵,对付他们应当足够。只是华山并非我们的地盘,还是不能轻敌。”
夜幕降临时,似乎是感受到了狐狸抱团的气味越发浓重,那群狼终于坐不住了。
第56章 她再一次入了梦
封离静静站在狐群之后, 神色被夜色遮蔽了大半。
真是奇怪。
前世似乎是蛇族有意与狐族维系姻亲,蛇族小辈才会对他这个煞星避之不及,怎么这一世, 换成了狼族呢。
不过是谁也不重要,总归这婚事也结不成。
狼族比他想象中来得还要快,而他们占山为王的底气,大抵便是除去这些年初初盘踞山中的几位狼王,繁衍而生与投奔而来的野狼只多不少。
闪烁在层叠高大的灌木丛中的一双双闪着寒光的眼睛,令百余头凶兽的气息尽显无疑。
爪影如刀,狼群的攻击没有任何前提与章法,径直向着狐群侵袭而来。族群之中最为矫健的身影一击将两只狐狸踩在了足底, 野蛮地毫无道理可言。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这样迅猛的攻势, 即便是做足了心理准备, 也仍旧会措手不及。
镜池带着众人奋力突破重围,往林中分散而去。他瞄准了方才那势头最强劲的三匹狼, 不论是自身形还是能力来看, 都不难判断出,它们大抵便是这狼群之中的首领。
他抢入它们的视野之中, 故意忽速忽缓,令它们觉着明明只在咫尺之间,偏偏触手而不可及。
半刻过去,纵然那野狼首再愚钝,也瞧出来这样的追逐戏码, 分明就是这狐狸在戏耍他。镜池的目的已经达到,三匹狼被激怒之后的怒火中烧,让他们弹地而起, 自三面围堵镜池的去路。
还差一点儿火候。
镜池单手成印,玄雾结界骤然迸出的光芒直叫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林如白昼一般明亮。
察觉到了威胁,那些追逐着其他狐狸的狼也一并往光亮中心奔来。如此,狼族与狐族并成一团,彼此闪躲追击,渐渐汇聚在了林中深处巨大的结界之外。
时机已然成熟,抱着要将这群在莽荒之辈一举斩杀的念头,他抬手便往后腰处探去——
怎么没有?
镜池面色一滞,不死心地又探了探,腰间的玉环、骨流苏与妖斧皆在,就是摸不见这玄雾镜的存在。
怎么会。
如今他这副身体自然比不得百年之后身为狐族长老的功法,他记着玄虚镜掌控之法,不顾法力反噬也让这具身体提前习得,便是为了今夜将所有的麻烦扫清。
为什么会不见了?
他下意识往封离的方向看去,不远处那道身影正拿着一枝张牙舞爪的枯枝试图抵抗,镜池心中的惊怒消了一半,可心中仍旧觉得蹊跷不已。
凝成的结界没有法器加成,很快便丧失了震慑的威力,脆弱得不堪一击。为首的那几只狼灵嗅敏锐,也正在此时发觉了威胁的逐渐消散,前爪摩擦着沙石,向着中心蠢蠢欲动。
动乱之下,镜池的法力不足以抵挡这群配合有素的老油条,只能耗内力固法阵,却收效甚微。
“你们几个还愣着做什么!”他回过头来,嗓音在一片嘶吼声中显得微弱,“有多少力便出多少力,若不然今夜我们都得交代在这儿!”
百余头野狼蜂拥而至,将他们一群狐狸团团包围,逼退至悬崖边。
镜池皱褶眉头,看着对方滴落到地面恶臭的涎水,胃里一阵翻涌。他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形,依稀记得似乎它们的数目远没有这样多……
难道是这魇魔作祟,让曾经的恐惧庞大成十倍百倍,不敌而身死梦中之后,再以此将自己全然吞噬?
不行。
绝不能死在这里。
镜池咬牙,无可奈何今日竟被逼到如此境地。马首山倒成了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的死局,唯一的解法只能是与这魇魔搏上一搏。
虽而那时他也是身负重伤,但那时不是有恩人在……
他眸光一变。
是啊,恩人。
恩人是不是也和他一样,掉进了魇魔的陷阱里?她此刻在何处?如若他和从前一样,掉入山崖下还会被她所救吗?
在梦里,也一样吗?
趁着分神之际,结界终究还是被锋利的狼爪所破。镜池撤了衣袖,回头望着崖下,原本的计划悉数打乱,而又生一计。
他要落下山崖去,而有人要留在这里。
一群本事不高的狐狸失去了反抗的资格,饿极了的狼群前赴后继地追上来,血口大张,径直便要咬住送到嘴边的脖颈。
那狼借着一爪的力道好巧不巧将封离推去了镜池的身边,狠狠撞上了他的手臂。
镜池吃痛也并未收手,借着这力道便让封离转到了自己的身前,将将能挡下迎面而来的那头狼的袭击。
右脚已然踏出了崖边,踩下一行滚落的沙石。他闭上眼,双手送力,带着惯性向后倒去——
却有什么将他拉了回来。
睁开眼,他看见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玩味的笑意。
“你……”
封离一手抓着他的衣衫,另一只手淹没在一只死状惨烈的野狼的胸腔里,看不清模样。镜池直直看向那半截鲜血淋漓的手臂,仿佛能看见那只手是如何将这头狼开膛破肚,又是如何潜入那颗心脏里,将它碾磨粉碎的。
“被自己的亲信背叛的感觉如何?”
此话一出口,镜池瞬间便明白了腰间那枚玄雾镜究竟去了何处。
放纵溺爱便是另一种层面上的疏于管教,从前长老对他说过同样的话,不过是别当回事而已。
只是现在,他重新反问自己的同时,也不免要重新审视一番眼前这张脸孔。
他看着封离脸上被飞溅的血迹,还有那长到鼻梁的疤痕,每一处都让他觉得无比刺眼。
“你变了……”
他笑得颇有些嘲讽,“那家伙的聪明劲,比起你可差了太远。演了这么多年的戏,连优伶见了你,只怕也要退避三舍才是。”
言罢,嘴角的笑意悉数褪去,那双眼盛着怒意与幽怨,“连我都被你骗过了。”
那就更没有再留着他的必要。
只可惜不等他动手,背后袭来的力量将二人一并推往了山崖之下。耳边皆是呼啸的风声与崖上传来的悲哀的狐鸣,还有高亢的、属于胜利者的嚎叫。
……
*
李闻歌再度睁开眼,便见着一只绿油油的毛虫在叶片背后小心地啃食。而那拿着树叶的主人则百无聊赖地蹲在一旁,咬着狗尾巴草望天发呆。
听闻声响,他回过头来,将叶子一扔,一张大脸就凑了过来:
“师妹,你醒啦?”
李闻歌瞧着当年同门师兄的脸,依稀还有些恍惚。她点了点头,扶着脑袋低声道,“嗯,头还有点儿昏。”
撑着身子缓神的三两刻之间,她已反应过来,见旧人、遇故事,这大抵是那魇魔的手笔。
又来了,这该死的幻境。
还是个亲身体验版。
“是啊,暑气冲人,也不知今年这气候怎是这般光景。”李闻歌掩着神色,听身旁人絮絮叨叨道,“华山这一片地方足有三月不曾降雨了,今年又是个大旱年,陇西的收成可怎么办呐。”
是他们初初下山历练的那一年,都对上了。
“通口气,先让上面的快些预备着开仓放粮吧,百姓不能没有口粮吃啊。”
“时辰不早了,”他转过头,“尊者传音,旱魃所在之地已确认无误,我们得尽快赶过去才是。”
李闻歌点了点头,背着行囊跟上了前面一众人的队伍。
与当初一样,翻了三座山头,在两棵歪脖子树之间所形成的天然庇护地之上铺了干草,看着满天的星辰,在越来越小的谈话声下,眼皮子也越来越重,慢慢地合上了眼帘。
她再一次入了梦。
不过这一回似乎有些不一样,她一个人在陌生的林子里走走停停,四处打量着,而后确认自己的确没有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