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登机时间临近,适时出现的空乘人员解了这一困局。
上机后,闻岁之才发现自己同陈远峥的座位紧邻,她抬眸又确认了下座位号,这才抿了下唇,弯身坐在座位上。
陈远峥似是察觉到她不自在,掀眸看她,“紧张?”
“……没有。”闻岁之否认,端起空乘送来的香槟抿了一小口。
这一反应叫陈远峥瞧着实在像不打自招,喝酒壮胆,他无声抬了抬唇,声线放柔了几分,带点半开玩笑之意,“闻小姐可以放松些,我不吃人。”
闻岁之轻声的:“嗯。”
抿了抿唇,她抬眸看向他,“陈先生,其实您——不用叫我闻小姐。”
被他这样的人称一句闻小姐,总叫她有股折寿的错觉,不禁更紧张了,还有点毛骨悚然。
闻言,陈远峥淡笑出声。
鼻腔浅浅哼出一声笑,混着若有似无的沉磁感。
他侧过颈,抬起眼皮,直接望进她眼底。
嘴角仍带着一点笑意,“那我应该叫你什么?Solkatt?”
沉默两秒。
他勾了勾一侧唇角,用仅两人听到声音,缓慢又低柔的给出答案。
“岁之?”
听到这一称呼时,闻岁之眼皮下意识抬了抬,侧脸时,耳垂上的两枚金色耳钉闪出两抹微光。
耳边嘈杂声似那晚车窗外的夜景,不断飞速倒退,渐渐虚化,云散风流。
她再次对上他的幽深双眸,似踏入即失踪的深林,可莫名在浓雾里瞧见一道若有似无的阳光,穿透雾气,似在指引。
宛如有声音在蛊惑人心。
下一秒,耳旁倒真传来一道温和男声。
陈远峥低笑着讲了句粤语,“得唔得?”
这是闻岁之第一次听到陈远峥讲粤语,声线比平时柔和,褪去几分疏离冷感,叫人觉得如神堕世,少了几分遥不可攀。
她在洲港两地读过书,粤语识听识讲。
慢半拍点了下头,“行的。”
闻岁之靠回松软座椅,睫毛半垂,微愣地盯着指间捏着的玻璃高脚杯。
淡金色酒液里,绵密气泡徐徐翻涌。
她清楚感觉到,那颗向来安稳平静的心脏,此刻如林鸟惊飞,振翅刮过茂枝密叶,在胸腔引起小面积慌乱。
面对陈远峥,六根清净是空话。
第4章
港城直飞巴黎十三个小时。
头等舱在二层,舱内很安静,只偶尔有轻微的响动。
身旁坐着陈远峥,闻岁之全程难放松,端着礼貌姿态,束手束脚,动作努力控制到最小幅。
换好丝质灰色拖鞋,躺在调至睡眠模式的座椅里,明明舒适满分,可她却觉得比坐经济舱还累,十三小时好似三十一小时。
而两人之间的挡板,到下机时仍未合上。
Bricolage市场部的员工等在机场的到达大厅,见他们一行人从international arrivals出来,立刻笑着迎过去,同几人握手寒暄。
长途飞行后,一行人需要休整倒时差,陈远峥婉拒了对方的晚宴邀请。
机场外,司机已在门口泊车等候,初夏的巴黎气温比港城要低一些,风也更干爽,吹在脸上像薄薄的纱,从自动玻璃门出来,金发司机站在车外候着。
祁津将陈远峥同闻岁之的行李交给司机,搁在同一辆车的后备箱,他绕回车前,展臂立在一侧,“闻小姐,请您入车。”
见状,闻岁之愣了下,没料到会同陈先生同车,她下意识抬眸看向昏暗车厢里那道熟悉身形,不好拂面,犹豫几秒后还是弯身坐进车里。
Bricolage的几人立在车外,笑着同车内两人说:“Mr Chen, Miss Wen, repose-toi bien, à demain! ”
闻岁之侧颈给陈远峥译成中文,“陈先生,好好休息,明天见。”
闻言,他同车外几人颔了颔首。
她弯唇笑着回了句“au revoir”,抬指按下按键,关上车门。
黑色车门缓缓合上,车窗的米色挡帘也徐徐展开。
祁津坐进副驾,他微侧身看向陈先生,询问是否现在出发。
陈远峥靠着皮质座椅闭目,闻声掀开薄白眼皮,语气无起伏的,“嗯。”
不似机上座椅视线受阻,此时闻岁之的细微动作尽数暴露在陈远峥视野,他在静谧车内突然出声问了一句,“紧张?”
闻岁之下意识看向副驾,却又觉这话不适合问祁助理。
她后知后觉地扭颈看向身侧男人,指甲下意识掐了掐指腹,礼貌拎了下唇角,“有一点,还好。”
闻言,陈远峥侧过脸,看向她的目光带了几分探究,他鼻梁上架了副细边金丝平光镜,衬得他眼神柔和许多,但仍深邃锐利,具有压迫感,像生了浓雾的森林,极易失足,让人不敢多停留目光。
看着匆匆收回视线的人,想到飞机上她也瞧着有些紧张,他很淡地笑了声。
“我有这么可怕?”
“没有。”闻岁之斟酌着用词,滴水不漏里夹着一分随意,不想将气氛引向尴尬,“陈先生,您是我的甲方,也算是老板,员工面对老板难免会觉得紧张。”
她此时的情绪很像大学刚做会时,束手束脚站在客户旁边,察言观色,不敢多言,但这么多年一场场会累积下来,场面社交早已游刃有余,可面对人人生畏的陈远峥,仍然觉得紧张,字斟句酌,绞尽脑汁是本能反应。
陈远峥听完并未反驳,只淡声地讲了句,“你可以不将我看作老板。”
话讲得平淡,但听在闻岁之耳中却并不平淡。
她的游刃有余大打折扣,难得露出一丝懵懂神情,“嗯?”
他慢条斯理支起手臂,指节撑着下巴,不动声色地小幅度抬了下唇角,语气比刚才要温和,还夹杂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如果无法将我视作朋友,可以试着当作合作方,而非上下属。”
朋友一词对闻岁之来讲太重,二选一,她果断选择了后者,这次并未犹豫地点了头,“我知道了,陈先生。”
闻言,陈远峥收回目光,放下手臂,淡淡“嗯”了声。
平整的唇角却缓缓抬起了一丝弧度。
车顶一侧明亮灯带将他嘴角的笑弧照得一清二楚。
坐在副驾的祁津眼观六路,全程表情纹丝未变,听到此他抬手扶了下镜框,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挡风玻璃倒映出他嘴角了然的笑容。
瑞丽庄园坐落在巴黎七区,百年老牌酒店,车子驶入正门,三层欧式喷泉水雾弥漫,碎银波动,在橙红霞光下折射出彩虹光斑,车道位立在草坪两侧,高大茂密的梧桐树在车道一侧投下阴影。
办理完入住,祁津将房卡递给闻岁之,“闻小姐,您有任何需要直接挂账就好。”
闻岁之接过房卡,礼貌拎唇,笑着同祁助理道了声谢。
她同陈远峥的房间都在酒店顶层,刷卡开门时才发现,两人的房间不仅同层,还很巧地相邻。
不等闻岁之惊讶,陈远峥已刷开房门,握着金色把手,半推开房门,另一只手搭着棕色皮质行李箱,他稍侧过身,垂眼看向她,“明日见。”
嘴角轻轻挑了挑,语气带了点笑意,“岁之。”
这两个字好似带微电流的小锤子,敲击着闻岁之脑中的神经,引起一阵小声量的震动,她微愣地抬起浓长睫毛,目光落在陈远峥修长的身形上,隐约瞧见他话音落下时嘴角似有若无的弧度。
她掐了下指腹,面上重新带起平静表情,慢了两秒,礼貌地弯唇应道,“陈先生,明天见。”
陈远峥闻言牵动了下唇角,眼尾似乎也跟着扬起些不明显的弧度,他收回视线,将房门又推开几分后,扶着箱子走了进去。
面前鎏金纹的白色门板因失去支撑而回弹,接着“咔哒”一声关上。
闻岁之站在铺满深蓝色地毯的廊间,身侧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红色行李箱。
廊顶明亮的黄调灯光落在她身上,照得她睫毛一端微微发亮,目光随意聚拢在脚下地毯的金色纹路上,唇线微微抿平。
他方才的声线偏低,沉磁里混着淡笑,像是在同她耳语。
让人一瞬分神,有些难以抵抗。
原地停了几秒后,她拉着行李箱,踩着地毯走到房间门口。
套房配有客厅和卧室,米白色墙壁,室内铺着鹅黄色暗纹地毯,流苏绳将杏仁绿窗帘挽在落地格纹窗两侧,橙红夕阳顺着玻璃照进来,在地毯上映出明亮影子。
房间视野绝佳,面朝埃菲尔铁塔,远眺见波光粼粼塞纳河。
可惜闻岁之无暇欣赏,此刻只想赶紧休息,她将包往单人沙发上一扔,挪两步倒在一侧长沙发上,从身后拽过流苏抱枕抱着,放空时眼前莫名又闪过方才廊间的画面。
她立刻移了下视线,轻叹了声后起身去浴室洗澡。
晚餐是在酒店房间吃的,闻岁之胃口不佳,只点了一份煎鳕鱼,吃饭准备好明天要穿的西装后,便洗漱上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