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闻岁之惊讶地睁了睁眸。
又不动声色侧了侧颈,不动声色地瞧了陈远峥一眼。
她原以为陈先生提出步行是因司机未到,可转念一想作为陈先生的司机,又怎会迟到,应是早早便候着了。
可祁助理又先一步乘车离开。
有一瞬,闻岁之脑中闪过一丝,陈远峥这份散步邀约或许带些许暗示,可下一秒又打碎,驱散那些天真又自恋的想法,她不由垂眼无声笑了下。
同陈远峥这样的男人共事,太容易自我攻略,他的存在就代表着权势和地位,谈吐不急不躁,永远有掌握全局的游刃有余,维持谦和却透着冷漠疏离,这样高高在上的人随便透出一点好,就能让人轻易视如珍宝。
某些平常不过的事都会带上光晕,滋生出界限模糊的暧昧心思。
薄薄云层后的月亮露出全貌,闻岁之无声失笑地弯了下唇,刚才一瞬竟也生出了一点越界的猜测,她指尖抚了下落满冷白月光的手臂。
以为被月光照拂过,就能将那牙月亮摘入怀,而其实指腹连那抹冷白的光都没触碰到。
月亮本就生在高处,只是积云散开时,可以借光快走一段。
两人走在雨后微湿的石板路上,身侧时不时经过路人,湿轻的风里偶尔卷来几丝甜腻的香烟味。
暖光路灯透过茂密梧桐叶,顺着树叶缝隙,在他们身上落下密密疏疏的光斑,车道细小水洼里也倒映出粼粼光影。
陈远峥单手插着兜,走在道路外侧,微微侧了下脸,“几时学得法文?”
闻岁之把弄着腰间西装扣,捏着圆扣解开又扣上,“大二开始辅修法语,master时才正式选了法语语向。”
“港城大学的法文很不错。”
他又垂眸,“粤语讲得好吗?”
闻岁之惭愧一笑,抬起手臂,两根细指稍稍比划,面颊露出点俏皮,“日常对话讲得有一点不地道,没有英语讲得好,但正常做会没问题。”
看着她有些可爱的动作,陈远峥唇角淡淡掀起弧度,双眼皮折痕和眼尾都浅浅扬起,薄云见雾,笑意洇至眼眸,自然地用粤语问。
“几时开始学嘅?”
闻岁之仰了下脸,抿唇笑着用粤语答,“大一嗰阵。”
因着仰颈抬脸的动作,她此时视野被他收敛笑意占据。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由心而笑,虽然笑意清淡,不易察觉,但那细小的弧度柔和了他深邃五官的锐利。
也像此刻轻轻吹拂河面的夜风,刮起几处波光粼粼。
陈远峥似是察觉到闻岁之走神,微微俯了下身,拉近几寸距离,声音在她耳边跟着放大些许,“怎么了?”
闻岁之回神,有些尴尬地抿了下唇,“没什么。”
瞧着她闪躲的目光,陈远峥很小幅度地抬了下眉,似是发觉别有洞天般,难得想一探究竟。
他缓缓开口,“当真?”
眼见无法含混,闻岁之避重就轻,半藏半露的,“只是觉得陈先生您同外界描述的不太一样。”
听到这话,陈远峥又多了分兴致,“是吗?外界对我什么评价?”
外界对兆辉掌权人评价高度一致,面冷心冷,不近人情,但这话闻岁之讲不出口,况且此时的陈远峥似乎有脱离这些固有印象的趋势。
闻岁之斟酌用词,精挑细选地给出答案,“高冷。”
陈远峥瞧着像是认同般点了点头。
下一秒他重新垂下目光,探究般询问,“所以你看起来有点怕我?”
“……啊?”闻岁之被反问的一懵,想反驳却又寻不着论据,只得底气不足地解释,“没有,只是我们刚认识不久,难免会有点紧张。”
她抬起浓长睫毛,瞧了他一眼,“现在已经好多了。”
听闻,陈远峥微垂下眼皮,稍稍侧眸,同闻岁之未收回的目光撞上,不过此回她倒是没顷刻躲开,而是停留几秒才移开。
他视线下落几寸,将她指法凌乱地把玩扣子的小动作收拢眼中。
接着很轻地拎了下唇角。
温热夜风拂过,他收回目光,低应了一声“嗯”,望着前方车水马龙,嗓音平淡,但细品却察觉出一丝隐匿的笑意。
“以后还会更好。”
闻岁之下意识抬眼看向陈远峥,眸色徜彷。
以后是个模棱两可的词,带着很多令人遐想的空间,而陈远峥见惯酒池肉林,声色犬马,自是深谙其道。
她移开视线,看向路灯不断晕开的光环,模糊又清晰,给整座城披上朦胧的美感,像断章取义从唯美电影中截取的片段。
美好,引人入胜,却脱离现实。
浅浅呼出一口气,闻岁之稳了稳情绪,不动声色地给这个“更好”下了定论,礼貌笑道,“陈先生以后肯定会更好,同您合作完,我也能沾光更上一层楼。”
听到这话,陈远峥眸色未变,唇角还很浅地扬了下,仿佛运筹帷幄的棋主,对棋象洞若观火。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势均力敌,互相成自然能更好。”
微凉的夜风徐徐吹过,越过绿灯亮起的人行道,瑰丽庄园的大门近在咫尺,两人走近一盏路灯,明黄光线下,陈远峥脚步放缓。
他稍稍站定,侧过身子,眼波微澜望过来,慢条斯理地问道,“你说对吗,岁之。”
闻岁之一时之间微愣,初见时那股紧张再次涌现,心跳声却比那时清晰。
她的脑子此刻像抬老旧机器,生锈未修,难以运作。
只得“嗯”了一声。
算作认同。
成年人你来我往,像一场扫雷游戏,试探着步步迈进。
心知肚明,却又各不戳破。
第6章
“岁之?岁之你在听我讲话吗?”
听到周今宜扬高嗓子叫她,闻岁之才徐徐回神,在晨起暖阳里垂下眼睫,看向语音通话的界面,刚才听到今宜讲起陈远峥,她莫名想起那晚模棱两可的对话。
她微鼓腮呼了口气后才应声。
“我在听呢,怎么了?”
周今宜没多想,只以为她是工作累到放空,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我是想问陈先生私还好相处吗?跟塔尖尖的人共事什么感觉啊?”
这通电话在聊完工作后,逐渐转向八卦风。
金色阳光顺着落地木格窗落进室内,白色欧式餐桌也半浸在金黄晨光里,照得玻璃杯内冰块清透,落在桌面光影绰绰。
闻岁之整个人笼在碎金暖阳里,黑色卷发低挽在颈后,指尖捏着的银色叉子反射着阳光,恍恍荡荡落在墙壁上,也有小片光斑映在她半垂的薄眼皮上。
侧过银叉切了小块omelette,“陈先生他——”
她顿了顿,抬高叉子慢吞吞绕着拉丝的芝士,斟酌着用词,“他还是很好相处的。”
不仅是好相处,很多时候他都叫人觉得很周到。
“是吗!他会不会给人压迫感很重?”
周今宜盘腿坐在地毯上,拆开晚餐外卖,是一份无渣牛油火锅菜,“那天在峰会现在,陈先生站在台上讲话,在箱子里都觉得他压迫感满满。”
闻岁之边嚼边“嗯”了声,软嫩鸡蛋里夹着培根和蘑菇,口感很好,想起在机场初见时,她不禁低笑了声,“是挺有压迫感的,刚见到陈先生的时候,我都紧张得不懂讲话了。”
闻言,周今宜噗嗤一笑,边刮筷子木刺边探着颈凑近手机说,“跟这种级别的大佬共事,真的很难不紧张!”
她提着筷子将二八酱解开,“哎,对了,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原定行程是在法国停留一周左右,现已过去五天。
闻岁之算了下时间,“去掉今天,不出意外的话,两三天后。”
周今宜开心地举起筷子晃了晃身子,像只吃了一把瓜子仁的欢快鹦鹉,扑着翅膀庆祝,“那太好了!我下个月还过来洲南,算下来差不多能待一个月,等你回来约饭,顺便拿我的化妆品!”
闻言,闻岁之弯着唇应了声“好”,眉梢轻抬,“怎么舍得来洲南这么久了?”
周今宜性格开朗,像只活泼的五彩鹦鹉,走到哪都自带热闹,每次来洲南,或同她一起做会,都会约她出来吃饭逛街,偶尔也会同她聊业内八卦。
这些年,她们算不上密友,但称得上志趣相投的同事,朋友。
周今宜捏着筷子戳了戳牛肉卷,语气一瞬低落下来,“前几天听朋友说,之前我们读master时的一个同学要从澳洲回来了,我感觉我应付不来,三十六策,走为上策,这不就想着去洲南避避。”
闻岁之端起冰美式喝了一口,闻言应了声。
“唉——”周今宜一口气提上来又噎住,苦恼皱了皱眉,语气低沉恹恹叹息道,“算了,太一言难尽了,还是等见面了再跟你细说吧。”
闻岁之笑笑,说了声好,有边界感地没有追问。
她抬指戳了下屏幕,看了眼时间,随即拿着手机起身,边朝卧室走边对那端说,“今宜,先不跟你说了,时间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