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魁先是一怔,举报材料?随即又觉得这也属正常情况。
政治场上谁会缺少竞争对手呢,背后捣鼓想搞臭他的人也从来都不是一两个。组织上既然最后决定用他,那肯定也是查清了这些材料与真实情况不符。他没有着急为自己辩解什么,而是看着郭颖才从抽屉里拿出一叠信件,从办公桌那头递过来,让他自己看看。
信封的式样就是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没有一封有署名落款,全部都是匿名信。
他在心底不忿地痛骂了一声,这些人连实名举报都没胆量,只敢背地里放黑枪吗?举报的内容更是令他血压升高,说他在干部提拔任用上存在不公正、不公平情形,收受下属贿赂、接受商人宴请,任期内违规将多个市局招标项目交给亲戚承揽,甚至在一些案件上随意插手干预……好家伙,他越看越感到血一股一股地往脑门上涌,这都不叫做污蔑了,简直是血口喷人、离天下之大谱。
他越看越气,郭颖才劝道:“你冷静冷静,不要太激动。这些举报信的内容已经查实了,都是没有事实的捏造,省领导也没有因为这些对你产生什么看法。从结果来看,最后任用了你,也表明了组织上对你的支持和信任。”
第17章
宋魁刚想着,那拿出这些来给他看是……郭颖才就把话锋一转:“但是,这些材料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平京市的局面目前来看是相当复杂的。即使我已经到任两年多了,依然深深感到这种复杂和敏感。为什么我力主要将王沿换掉,换成一个更年轻、更敢干的人,就是因为公安这个口子不能是一派溃散之态,必须要有个人来撑住这个局面。岳书记提醒得很对,越是站在风口浪尖上,越要把自己武装到牙齿。我希望你能理解他的这番提点和苦心啊。”
平京市的局面复杂?那么具体复杂在何处、敏感在何处?郭颖才什么也没提、什么也不解释。对于已经离开多年的宋魁来说,这番话让他有些云里雾里,但又无法当面问个清楚,只好装作醍醐灌顶地连声应是。
仅就初见的印象来说,郭颖才的风格与汪大川是完全的两个极端。汪大川是个会给下属作态的领导,无论内心真实想法是什么,他都很会在下属跟前展现他的随和、关怀。郭颖才则截然相反。他毫不掩饰他对宋魁的欣赏和喜爱,但同时也毫不留情地指出他的不足和缺点。
良药苦口,忠言逆耳,但现实中能够平心静气地接受这一点的人永远是少数。宋魁喜欢郭颖才的直接,这样的领导是对他的路数的,但不得不说,他也是相当严厉的,有些话说得也是相当不留情面的。在这种领导手下做事,可以肯定的一点是,绝不要想着能舒舒坦坦地躺平。
谈话最后,郭颖才道:“平京市公安工作的大局、平京市公安局的大局,从今天起我可就放心交到你手里主持了。今后多向谢书记汇报,必要时,我也会经常叫你过来当面向我汇报的。不因为别的,就因为你这个人选,是我亲自研究推荐上去的。”
听到这里,宋魁眉间下意识抽动了一下。
这个微小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郭颖才的观察,他笑了一下,“很意外吧?说实在话,我自己也很意外。当时我心里也是没底儿的,我感觉我像个赌徒,只想着,管他的,就押它一回!宋魁,我不希望我押错了啊。”
从郭颖才办公室出来,宋魁捏着手中略有些沉甸的装着举报材料的信封,又陷入了困惑和深思。
先是汪大川在电话里暗示自己是他推荐上去的,现在郭颖才又直接摆明了告诉他,是他亲自研究推荐的他。这可真是奇了,这两个人可能达成一致吗?他从各个渠道听来的情况可都是在说他们两个意见闹不到一起,经常在一些重要问题上发生分歧。
如果是这样,他这个公安局长可就太难当了。不论汪大川还是郭颖才,恐怕都是想把他拿来当剑使啊,那么他这把剑又是用来斩谁的呢?这次调动,究竟是不是一次一二把手的政治斗争、官场洗牌?如果是,他又该在这场斗争中站在什么位置?
周一上午,平京市召开十四届人大常委会第十次会议,决定任命宋魁为平京市人民政府副市长、市公安局局长。同日,在市局常委副书记、政委曲向东的主持下,平京市公安局召开了全市公安机关干部大会。会上,省公安厅党委委员、政治部主任林刚及市委组织部分别宣读了省委、省公安厅关于宋魁的任命决定。
林刚讲话时,何崴在台下注视着台上主位的这一排领导。
从左到右,分别是省厅政治部主任林刚,市委组织部部长冯久生,市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谢行,宋魁,以及主持会议的曲向东。
而他,作为市局的三把手,连坐到台上去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在下面往上瞅着。何崴觉得,他和宋魁之间的鸿沟,或许就像此刻台上台下间的这段距离一般永远也无法逾越。
他父亲尽管与梁言衷是大学同学,可毕业后的人生道路却截然不同。梁言衷从高校教授到副院长、院长,再到市委、省委,仕途一路高升,他父亲却一直甘于只做一个普通的大学教师,母亲则当了多年的家庭妇女。
这样的家庭环境,是不可能在政治道路上给予他什么支持的。他是兜了一个大圈、比别人多走了不知多少弯路、多耗费了不知多少努力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上来的,怎么比得了爷爷父亲都是公安老领导,一出生就在罗马的宋魁?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权力是它永远通行的规则。像他这样的人能走到这个位置,也许已经是到了天花板了,再往上的世界是只属于宋魁这类人的。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登上金字塔顶,可以拥有权力、女人、金钱,也可以轻易地摧毁他奋斗得来的一切。
何崴厌恶这种命运由他人掌握的感觉,尤其是宋魁,如果能踩着他的尸体做政绩,他能放过他吗?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对他下手的。
今天起,他必须要有所防范和准备了。
干部见面会以后,宋魁正式走马上任了。
有些新领导,牢牢把握着“新官上任三把火”的宗旨,一到任上就立马着手开始大刀阔斧的革旧铺新。实际上,从平京市公安局的现状来看,革旧的确是刻不容缓了。但是宋魁没有急着搞大动作,制度要落下去、有效果,关键是在队伍。目前市局的一部分实权部门掌握在何崴以及他提拔起来的派系上,他深知不能像王沿一样斗争到最后的结局是被架空,被踢走。整顿队伍、考评干部也不能一蹴而就,更不能一上来就在人事上面搞得翻天覆地。
他需要观察,也需要等待合适的时机。
他先安排了几次局党委会议,就现阶段市局全面工作、各委员的分管工作听取了汇报。汇报后,他既没有表态也没有做出什么指示,只表示原有的工作先正常推进,不要受到影响,随后便开始抽空到各基层分局、队所调研、考察。
甫一上任,市局这面千头万绪,各方打来问候恭祝他履新的电话也响个不停,汪大川和政府工作的压力更是随之而来。
宋魁一时有些应接不暇、焦头烂额。调动回来几天了,却一直没有顾得上和江鹭、女儿坐在一起吃上一顿饭,庆祝一下。他心有愧疚,却也仍旧抱着一种侥幸——她会理解他的,就像这么多年来一样。
九月初开学,江鹭所在的平京市第一中学调任来两位新的校领导。新上任的政教副校长刘湄,据传此前在三中时存在一些问题,还曾被部分教师、家长举报过。江鹭是在暑假期间听同办公室的老师吐槽时得知的这个八卦,但她当时并没太往心里去。
自从几年前为工作累得病过一次后,江鹭就不再在意领导如何,更不在意领导对她的看法。带好学生、上好课,对学生负责、对成绩负责,其他的都跟她一概没关系。但是,这种一直以来与领导和行政人员形成的默契,自然也在这次新校长上任后被打破了。
年级主任夏芸通知她,新学期要她带一个班的班主任,另外多承担两个班的教学工作。江鹭觉得相当难以接受,一如既往地回绝,但夏芸为难地说,这是刘校长的意见,已经确定了,无法更改,如果她有调整的需求可以去和校长直接沟通。
她不解地问:“班主任之前一直是由老师自愿上报,以有评职称需要的老师为主。就算没人报名,也多少得考虑老师本人意见吧,什么时候改成这种强制摊派了?”
夏芸无奈道:“新校长在三中就是这种做法,过来当然也是依葫芦画瓢。课时量的问题可以调整,但现在安排班主任确实很困难,大家都不想当,都觉得费劲还不落好,每年这都是个老大难问题了。所以她要求这轮先安排长时间没带过班主任的老师,江老师,你也有四五年没带过了吧?虽然我也了解你的情况,但领导定了你,我们也没办法。”
这话让江鹭有些气愤,四五年算长吗?比她长得多的是,别人先不说,带初二语文的柳沁跟她差不多时间进校,就带过一次班主任,期间还生病了撂挑子,当时这担子还是她替她扛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