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下,天花板和四周围的一切就旋转起来。醉酒让他口干舌燥,他想喝口水,但晕得无法起身,只能靠着,视线盯着茶几上的水杯,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这是否也是他和江鹭现在关系的缩影?他在心底哀叹,思索自己究竟是如何到了眼下的处境。
没多大功夫,秋秋扭头提醒江鹭:“老妈,老爸睡着了。”
江鹭已经听到了客厅传来的轻微鼾声,但不想管他,“写你作业。”
虽然不想管,但当他鼾声忽然停下的时候,她还是免不了担心,放下笔过去查看他的情况。
宋魁酒醒以后,江鹭和秋秋都已经洗漱睡下了。客餐厅一片寂静,只有两盏橘色的夜灯还亮着。他坐着清醒了会儿,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去餐台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等轻手轻脚回到卧室,却发现江鹭并没有睡着,而是在床上躺着看手机。
“还没睡,还是我吵醒你了?”他问。
“没睡。”
“那聊两句?”他走过去。
江鹭放下手机,犹豫一下,还是做出接纳的态度。
宋魁正要往下坐,屁股还没沾着床单,一下想起自己还穿着外面回来的脏衣脏裤,又扎着什么似的站起来。
江鹭有洁癖,向来是不准他穿外衣在家乱坐的,刚才他已经坐了沙发,想来她明天又要洗沙发罩了。现在跟前这卧室的床单他更不敢造次了,趁她还没为这事发作,赶紧解开皮带把裤子和衬衫都从身上扒了下来。
江鹭看他把脱掉的衣服就手扔在地上,忍了忍,没说话。
他脱得身上只剩个平角内裤,才在她旁边坐下来。
她打量他,这些年他体重虽然上涨了些,但更多是壮了,体型看上去还是像以前一样结实、健硕。当年他在刑警队时,是非特警出身蝉联格斗大赛冠军的第一人,那时候就受不少警队内外的女孩倾慕、崇拜。
即使到了如今这样的年纪,他依然可算是自律,与三十来岁时的状态别无二致。可以想见,一个不仅身材没有发福走样、气质也没有变得油腻,反而拥有了权力与地位的男人,怎么可能不让女人趋之若鹜?即使他自己坚守底线、严词拒绝,或许也难以招架那些扑上来的热情似火,更不要提别有用心之人的围猎。
江鹭盯着他宽阔结实的臂膀,禁不住地想,这双无数次将她搂在怀中的手臂,究竟有没有揽过别的女人?
这样的想法冒出来,很快又被她自己挥散去。她其实也并非全然怀疑他、不信任他,只是她的心已经有了裂痕,曾经满溢的安全感,现在却顺着这道裂纹不断地流失。她拼拼凑凑地修补自己,早已精疲力尽,无法完整。于是怀疑一旦有了苗头,自然也不可避免地疯狂滋长蔓延。
宋魁靠过来,用秋秋打开话题,“昨天我跟她说好,以后让她自己给自己定规矩,作业完成以后才能用手机,而且一天不能超过两小时。她今天落实得怎么样?”
江鹭摇头,“我一回家就见她在刷视频,看见我,才收起来去写作业。”
宋魁不太意外,但还是少许失望,“我就知道是这样,她就是嘴上答应得好。”
“慢慢来吧,什么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我们俩的事也一样?”
江鹭被他跳跃的话题搞得有些无言,“为什么突然说回到我们身上。”
“你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在孩子面前要跟我和好如初的吗?”
“哪来的和好如初?你的原话是维持和平。”
“在你看来今天这样就叫和平?”
“不然呢?你觉得应该怎样?”
“那算我说错了,我换个词,维持恩爱。”
江鹭嗤一声:“恩爱?我做不到。”
宋魁心里一扯,不甘但无可奈何地叹息道:“总能表演一下吧?不然她怎么相信我们和好了?她今天没再问你我们的事吗?”
江鹭对他的想法很是无语,“表演恩爱她就会相信了吗?宋魁,你女儿明年该十四了,不是三岁、四岁。她自己会观察,能判断得来事实究竟是怎样的。她知道我们没和好,只是暂时停战而已。”
暂时停战。宋魁苦涩地笑了一声,觉得她这个用词还真是精准,“什么时候才能永久停战?”
“看你现在这状态,我也不知道了。”
“如果你指得是应酬的话,这是汪大川硬性摊派给班子的任务,有上级领导来调研工作,或者企业来平考察投资事宜的,班子成员必须亲自招待。每个人都如此,不能例外。今天的场子八点半一散场我就撤了,是路上堵车耽搁了,到家才这么晚。”
江鹭对他的解释兴致缺缺,但他还是继续说:“另外,明后天我还得陪省市领导招待北京过来的领导和农产品协会会长,这次活动很重要,晚上肯定要搞大阵仗,也提前跟你报备一声。”
“你不必向我汇报你的行程,这是你的工作,我也没权力要求你不参加这些公务宴请和招待,只是希望你也能多想想家庭。”
“我当然想着家庭,也想着你和秋秋,但是……”
“好了。找借口的话我不想听了。”
江鹭把手机充上电,躺回枕头上,“我睡了,记得把你扔地上的衣服自己洗了。”
宋魁原想拥抱她、与她亲热的念头只好打消。想要安慰、抚摸她的手无力地收回来,静默地坐着,眼神灼痛地望了她一会儿,终究是重重叹了声,捡起地上的衣服出了卧室。
第29章
上午第二节 课下课后,江鹭从教室出来,看见手机上未接通话里“何崴”的名字,犹豫了很久,还是回拨了过去。
她和何崴有好一阵子没联系了,特别是最近,宋魁刚调回来,又似乎对他有不小的意见,她也就没有过问这事给他们两人都添堵。但回避总归不是解决办法,所以打回去,也是准备听听他打来这通电话是想说什么。
何崴接起来,一开口就亲昵地叫了她一声:“鹭鹭。”
江鹭很反感他这样称呼她,虽然说了多少遍了他就是不改,她还是不厌其烦地跟他摆明态度:“不是说好了咱俩互相直呼其名的?你要是觉着喊名字太生疏,那叫我小江、江老师都行。什么年纪了还‘鹭鹭’呢,听得我后背都一激灵。”
何崴笑笑:“不好意思,顺口了。”
顺口了?看他就是故意的。江鹭问:“打电话有何贵干?”
“这不宋魁调回来也有阵子了么,我一直想着请你们两口子吃顿饭。前些天估摸着他忙、不太方便,最近应该空些了吧,怎么样,赏个光?”
“你天天跟他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不当面问他?”
何崴干笑一声:“他忙得局里都逮不住人,也就开会能打个照面,还抬头不见低头见呢。再说,工作场合提这事不好吧?人家老宋现在是我顶头上司,我当下属的哪好跟领导开这个口。这不是才想借着跟你的交情邀约一下,恳请您两位给我个薄面。”
江鹭越听他这番话的语气越别扭,每个字都酸不溜丢的,一股子阴阳怪气。
以前她觉得何崴不论怎样算是个坦荡的男人,她和宋魁刚结婚的时候,他虽然接受不了,但至少是大大方方祝福的,也从来没有过惺惺作态。现在年纪越来越大,按说该比以前更成熟了才对,怎么反而越活越回去了。
她道:“先不说吃不吃饭的事,我是真心希望你跟宋魁两个人能团结协作地把工作搞好,咱们三个私下里怎么样、你对宋魁有什么心结,都别带到工作上去,影响工作开展。”
“看你这话说的,搞得我好像多不职业似的。公是公,私是私,我这个人向来也是公私分明得很,所以这不都没好意思跟宋魁当面提这个事,才给你打电话。再说,我对宋魁能有什么心结啊?顶多也就是对你还有心结……”
江鹭听得头皮发麻,“好好,打住吧啊。你公私分明就好,吃饭没问题,就是时间得再议。宋魁刚到任,恐怕他还得手忙脚乱一阵子,我最近工作也多,等忙过这阵了,能抽出空来,我再约你吧。”
“也行,过段时间老彭回来呢,咱们仨也好久没聚了。不然到时候把他一起喊上?”
江鹭应声好,挂了电话。
想起宋魁调回来前还跟她吐槽何崴来着,现在回来也快一个月了,不知道这两人工作中关系到底怎么样——她其实多少能猜到,宋魁这人无论私下里对何崴意见多大,到了职场上还是成熟的,公安的事没有小事,他也绝不会因为个人情绪就跟何崴闹得难看。
但……何崴对他可就没准了。
不论哪种情况,她现在都无心在意这个,大家都是成年人,又这么多年的交往,终归还是得碍着面情相处的,他们之间的事也该他们自己解决。
中午吃饭时,办公室的老师们又聊起经久不衰的话题,最近马上要开始的职称评审。
江鹭自大学毕业进入市一中以来,从事教育工作也已经是第十七年。前些年她踌躇满志时,还跟许多老师一样,拼着命想评一个副高职称下来。为了这个资格,又是积极参与带班主任,又是到处赛课、评优,搞课题、写论文,最后累得大病一场不说,本就不多的名额最终也没落到她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