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歪理邪说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就他这套,你说有多少文化吧,或许也不见得,但就是专挑人心坎里的话说。这桌上的人哪个学历不比他高啊?可人家一晚上照样把这些人唬得都合不拢嘴了。
“他拍孔强的马屁,说‘孔院长,您是咱们省学界毋庸置疑的大拿,可您学历这么高、学问这么大,做了这么多年学问,日子却还过得像文人似的清苦,真是让我既敬佩又惊叹。您要说光苦您自己也就罢了,苦什么不能苦了孩子啊,对不对?您看,令媛才上了个国内的普通大学,不像别的学界大拿,子女那都是美加英澳本科加硕士一套下来的。要我说啊,您女儿本科毕业了,也应该送去美国留学。您放心,到时候这事情包在我身上。’”
“嗬,这马屁拍得确实到位。”
江鹭继续给他绘声绘色:“对孔强,他做孩子的文章。但对佟连武,他又是另一套了。他说,‘佟局可是教育界的刘德华啊,人长得帅,工作能力又强,可是要我说有什么缺点呢,就是佟局在生活上寡淡了一些。您看,我有个生意伙伴,长得肥头大耳,丑得要命,可就是因为有几个臭钱,美女们就对他趋之若鹜了。我这个人可能比较俗气,但是我就觉得像佟局您这样的精英、俊杰,身边却没有几个佳人相伴,实在可惜哦。’”
江鹭学得惟妙惟肖,连鲁宝坤那口带着些方言的普通话都学了出来,宋魁瞧着她,眼前简直已经赫然出现了一个油嘴滑舌、卑躬屈膝、极尽能事地趋炎附势的土大款形象来。
孔强岁数大,就拿孩子说事,佟连武年轻长得端正,就做女人的文章。真可谓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许孔强与佟连武自己都还没有窥破自己的内心,可像鲁宝坤这样的人却精明地窥破了他们,所以才会这样一针见血地找准位置,对症下药。
哪个干部不是从基层一路苦上来的,攀登到今天看起来光鲜亮丽、位高权重的位置上,背后多得是不为人知的艰辛和内心隐秘的阴暗。
有的人穷苦因而贪财,有的人感情空虚所以好色,有的人是恃才自傲,有的是纯粹的张狂,有的人为犒赏自己而觉理所应当,有的因亏欠家人而自甘堕落……每个人,几乎每一个,都无法逃避人性的弱点和品行的裂隙。
物必先自腐而后虫生。
宋魁不由地想起这句话来。那么他的弱点是什么?是江鹭?是女儿?是他对她们母女俩的亏欠?还是他自我压抑了十几年的权欲?
他跟着想起下午的遭遇,想起姜沐,这个女人是否也是像鲁宝坤一样窥破了他内心弱点的人送到他面前来的?
姜沐出现时,正是他与江鹭关系最紧张时,那时他疲惫,苦闷,孤独,每一天都在对她和女儿的思念中煎熬。而姜沐恰有着与她七八分相似的容貌,妆容与打扮更是和她几近一致……
宋魁乍然间醍醐灌顶,心惊肉跳。
但凡江鹭当时放弃了他、放弃了他们的婚姻,而不是引着他一步步从泥沼中走出来,一点点唤醒他对婚姻和家庭的责任,重燃他们彼此间的爱火,让他得以找到那把钥匙、打开那扇回家的门。他现在会在何处?是否是群狼环伺中迷途的羔羊,还是已坠进深渊,粉身碎骨?
江鹭看他双眸失焦地发怔,便在他眼前摇一摇手,“想什么呢?都想得出神了。”
宋魁的视线重新回到她身上,什么也没答,只是斜倚过去,紧紧搂住她腰。
江鹭莫名被他黏上来,“干嘛?”
“抱一抱。”
“莫名其妙黏人。”
“老婆怀里踏实。”
江鹭心一软,也就顺势把他圈进怀里,让他枕着自己的腿,低头看他:“是不是庆幸我今天没让你去?这个鲁宝坤真厉害吧,对别人都捧成这样,你要到了这饭局上,他还不得把你捧上天去?”
“我没去,他就没捧你?”
“捧啊,他还跟人家青湖中学校长说,要帮我们给秋秋换到青湖中学去呢,被我严词拒绝了。我说我一个搞教育的,就是再没水平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吧。”
宋魁笑声,“你这揶揄嘲讽的,他肯定特吃瘪吧?”
“反正后边再不提这茬了。但我是真不能理解,为什么非要把我拉到这个局里,难道觉得我好说话、好拉拢?”
“兴许是琢磨来琢磨去,从我身上找不到什么软肋,也只有你和秋秋能突破一下了。能不能搭上线另说,总要试试吧。”
江鹭捧着他的脸,望进他眸中:“嗳,之前你在隗中的时候,还有人传咱俩夫妻关系破裂,早都各过各的了呢。怎么你一调回来这个谣言也没了,我反而成了攻克你的桥头堡了?”
宋魁“啧”一声,捏她小肚子:“你怎么一天天地不愿听好话,盼着人家传我们散呢?”
“我讲实情呀,你刚调回来那阵咱俩剑拔弩张的,也就离散不远了。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还在考察期呢。”
宋魁无奈:“你悬我头上这铡刀啥时候才能撤下来?”
江鹭戳他额头,“就不撤下来,你自己说的,就得让你皮绷紧一点,省得你哪天皮松了欠收拾。再有,我倒宁可他们传去,免得他们在你那儿碰了壁,又千方百计来巴结我。”
“这种事能传多久?感情好与不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再说了,婚姻破裂是什么好事吗?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连壳都碎了的蛋还能新鲜?还能不腐烂发臭?”
“好好好我的大文豪,比喻很形象,那咱家这蛋壳算是完好无损,还是也已经有裂痕了?”
“咱家这属于是钛合金蛋壳。”
江鹭捧腹,“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
宋魁却攥住她的手,认真道:“我家有这么个好领导、好媳妇掌舵,我还不能得意得意了?人生和婚姻真是全看际遇,如果当年被你拒绝了两回就打退堂鼓,没坚持把你追到手,我现在还不知道会走到哪一步。”
“你不是吧,这都多少年了,还介意着被我拒绝过的事呢?”江鹭一阵无语。
“当然介意了,这事我能介意一辈子。往后你女儿要是问,我就跟她说,她老妈当年高傲得跟个白天鹅似的,一开始压根都没看上她老爸这癞蛤蟆,要不是她老爸靠着一副厚脸皮,不知天高地厚、死乞白赖地追,今天哪还有她啊,是吧?”
江鹭牙痒痒地揪他耳朵:“你哟,就臭贫吧!我什么时候让你死乞白赖地追过?”
“没有吗?”
“我俩明明是双向奔赴!”
“就等你这句呢。”宋魁一乐,勾她下来重重吻住。
第74章
周三晚上下班前,霍聪将对刘东和王亚梅的案件调查结果汇报到了宋魁这儿。
两起案件派出所的处理确实有相当大的问题,他不无愧疚地自我检讨了一番:“卢东这个案子我已经责令纠正重办了,王亚梅丈夫钱钢也已经让拘留所放人,后续会按流程走申诉和补偿。”
宋魁没有批评什么,只是问:“仅仅是这两起案件存在问题吗?有没有让他们全面自查?屠啸宇呢,你跟勇辉找他谈过没有?”
“谈过了。”霍聪攥着手,支支吾吾地:“他这个人我也了解了,其实是想好好干、也有心好好干的,但是吧……”
“你说话别磨磨唧唧的,但是什么?你是不是想说,问题的根本不出在他身上,而是出在青湖分局上头,或者,我就再说明确一点,是出在徐北强身上?”
霍聪默认,“局长,您都看得清楚,也不必我多说了。”
这点事,有什么看不清楚的。
徐北强这个人,从他和他老婆第一次登门送礼那回,他就看得出来是个什么货色。屠啸宇能耐再大也就是个派出所所长,归徐北强管着的,让他办什么事、怎么办,还不是一个电话的事。
局长接待日后,他责成督查支队私下里对之前收到的徐北强违纪线索开展了初步调查核实,从反馈的结果来看,徐北强在任上存在多次施压、授意辖区内派出所在案件处理上违法、违规、开口子等情形。
翟莎莎这样的惯犯就是被他一次次纵容出来的。为什么嚣张?有这样的保护伞和靠山,能不嚣张吗?
霍聪看他肃着脸思考,半天不发一言,便主动提自己的想法:“局长,徐北强的问题我个人认为不是个例,正好借这个机会暴露出来了,应该要树立一个典型予以严惩,否则市局的风气是不可能被肃清和纠正的。”
宋魁点头:“我知道,等核查清楚以后,近期吧,开个会研究一下他这个问题。”
有他表态,霍聪心里有谱了,但是,又不能不考虑何崴的从中作梗。
前些天组织部酝酿调整田宏的消息传来后,班子会议上何崴借这事大做文章、大发雷霆,甚至连平时那套阳奉阴违都不演了,当着会议室一屋子的委员拍桌子叫起来:“说调整谁就调整谁,甚至私下里连声知会都没有、上会研究这步都能跳过,我认为这严重有失公允!市局不是搞一言堂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