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上一次的态度来看,宋魁认为他应当还是有所顾忌,今天过来,就是想再试试说服他。
曹新良将茶放到宋魁面前,两人扯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工作,宋魁就转入正题上来:“老曹,我今天过来,是想跟你探讨一下徐北强的停职问题。”
“噢,为这事啊。”曹新良显得并不意外,“我知道,你是希望争取我投赞成票嘛。不瞒你说,何局上回会议后没几天就找过我了,希望我能投反对。但是我当时就给他答复了,停职徐北强,我个人是持保留意见的,既不会赞成,也不会轻易反对。”
宋魁笑笑,“那我想听听,你持保留意见是什么原因?”
曹新良摆出论据:“第一,徐北强目前涉及到的问题、至少拿到面上来讨论的,我认为情节较轻,还不至于到停职审查这一步。纪委都没有当回事地介入,咱们这么处置自己的干部,这不是揭自己的短吗?传开了,影响太恶劣。第二,青湖分局在各分局中成绩是排在前列的,对市局整体指标达成贡献很大、影响也很大。现在年末了,不该在这么关键的节点搞这么大动作嘛。”
宋魁点点头:“你的这些顾虑我也有过,但是,徐北强的问题绝不是‘较轻’的,无论从我了解掌握的层面、还是从基层干部反映的层面来看,他的问题都属于是‘严重’。即使青湖分局考核结果好、成绩突出,也不能掩盖他存在违法违纪问题的事实,这不是我的武断论调,而是在经过调查、有一定证据的情况下才做出的审慎决定。
“不管纪委是何态度,现在分局出现了这样的塌方,如果我们内部不先及时纠正、整顿,放任其继续造成不良影响,后果恐怕就是塌一片、塌全局。市局已经连续多次考评成绩靠后了,究其原因,就是内部出现了问题。如果还置之不理,不从根上解决问题,按照现在中央的态势,到头来你我可能都会扯进去,还要成绩有什么用?”
曹新良绷着唇,许久未言。
宋魁也没有继续保持强势姿态,只是放下茶杯,起身道:“老曹,我也不是想说服你赞成我,你当然也可以继续保留意见。但我相信我调过来后的努力你是看在眼里的,你、我,我们的愿景也是一致的,那就是让市局的现状真正有所改善、有所变化,从这一点上,我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考虑。”
从曹新良办公室出来,宋魁深深吸了口气。
曹新良的工作做通了没有,他心里没有底,也不知道会不会这一通工作做完反而起反作用,让他这一票从弃权干脆变成了反对。现在曹新良谈完了,后边还有雒占东、曲向东、魏勇辉这几票等着。
人心各异,他很想知道这些委员们私下里究竟怎么看待他。是信服、尊重?还是质疑、观望?亦或者是轻蔑、不屑一顾?
他长长地将这口气吐出去,既往的七年履历中,他在一局之内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很少需要像今天这样,因为想要在某项重要议题上达到目的而去一票一票地争取。
但他知道这是个坎儿,只有跨过去了,他从此才能在党委会中彻底立住,才能真正成为这个局里说一不二的一把手。失败的结局意味着他将成为第二个王沿,他别无他选,只有背水一战。
第79章
不日后,关于徐北强暂停职务的问题再一次被拿到班子会议上讨论表决,依旧是不记名形式,但投票之前,宋魁的目光特意逡巡向曲向东、魏勇辉、雒占东和曹新良这四人。
他不知想向他们传达什么样的心情与态度,但这种时刻,他只无比希望他们之中有人能站到自己这一边来。
曲向东依旧是与上次类似的表情,魏勇辉犹犹豫豫,和曹新良一样,两人或低着头、或将视线转开,自始至终没有与他对视。只有赵永铭和雒占东很快拿到票,填写完,折了起来。
宋魁面上稳着,两种情绪却交叠参半。一面是提醒自己做好结果与上次相同的最坏打算,另一面又无法控制地对这次能够顺利表决通过抱有期待。
唱票时,他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同意。”
“弃权。”
“弃权。”
“反对。”
“反对。”
他屏住呼吸。
“同意。”
二比二,又回到了原点。
剩下最后四票。
宋魁的目光从未如此紧张、殷切地投向唱票人,仿佛他手中的每一票都生死悠关。但话说回来,这一次的表决结果,何尝不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市局的未来?
唱票人接着道:“弃权。”
“同意。”
“同意。”
最后一票,他展开手中的纸,如落锤定音般地念道:“同意。”
五票同意,两票反对,尘埃落定。
宋魁终于能松一口气,望向何崴。这一仗他打赢了,这是个不仅让何崴感到震惊和无法接受的结果,就连他自己也对最终能拿到五张支持票感到意外。
宣布表决结果时,何崴拍桌子骂了句“荒唐”,起身离席,摔了会议室的门出去了。
“局长,你看这……”
曲向东征询地看过来,宋魁笑笑,表示不必理会,会议继续。
徐北强的停职流程终于推进下去,宋魁请胡晓钦第一时间向纪委同步了情况,并要求在徐北强接受审查期间对其重点关注,加强保护。
安排完一系列工作,他仍不放心,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有必要请出江鹭来。
“老婆,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正临睡前,江鹭看他一脸谄媚地凑过来,以为他今天又有什么歪点子,狐疑问:“干什么?”
“你能不能给姑父打个电话?”
嗯?居然不是为那事?
“现在?给姑父打电话干嘛?”
“不是现在。”宋魁将徐北强已经停职的事告诉她,“局里这面的工作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但到了市里,我就控制不了了。所以想请老婆大人发动姑父出个面,请省纪委过问一下,表达一下关切,这样市里头也能多给点重视。”
江鹭听明白了:“让姑父把他托关系求人的路子堵死?”
“嗯,是这个意思。”
她想了下:“我明晚就去姑妈家一趟,这件事电话里说不方便,还是当面跟姑父解释吧。”
“好,那我等你好消息?”
“不用等,一定是好消息,你放心吧。”
她说这话时,整个人在宋魁眼里都高大起来,伟岸起来。
他挨过去,踏实依恋地抱住她。想起石安国提醒的,“男人也不能处处都要硬,该软的时候得软下来”,别说,软下来,让老婆大人也出次面解决问题,他享受回“老鸟依人”,这感觉还挺好。
党委班子的票型让何崴感到,他对班子的控制力、对党委会的控制力,或许就像抽积木游戏,已经随着田宏这根积木的抽离轰然溃塌了。
他不是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但从会议室出来回到办公室,几番回想,还是觉得憋屈窝火。
宋魁搞走田宏,又搞下去徐北强,是不是意味着下一步就该动他了?
坐着思索的时候,手机嗡嗡震了两下,白雅珺给他发来张照片。
他解锁屏幕,看到照片里是一根验孕棒——两条杠。
紧接着,信息也来了:「老公,我怀孕了」
何崴看完,一阵烦躁。
正愁着呢,她就拿这种破事来给他添堵。一根破验孕棒,谁他娘的知道真假,最近忙着给徐北强善后顶雷,没顾上她,只怕她又是用这些伎俩让他给她花钱出血。
没得到他答复,没几分钟白雅珺的电话又来了。
何崴不耐烦地直接挂断,给她转了一万,回了两个字:
「打掉」
怕遭她电话轰炸,他干脆关了机,一整天都没再开。晚上回到家后,用另一部手机给徐北强去了电,安顿他在停职之前务必把屁股擦干净,不要留下什么后患。
徐北强连连表示让他放心,说完又忐忑问:“何局,那我这事……”
何崴哼了声:“你不是上头有关系,找找呗。”
徐北强知道他是为自己上回找蒋朝阳的事耿耿于怀,赶紧解释:“上次那是我媳妇不懂事,一时着急才不得已而为之。现在她也吸取教训了,那些人一个个地寡情薄意,真到节骨眼上,说把你牺牲也就牺牲了,哪像何局您这样,是真为我们操心啊。”
他拍了一通马屁,态度可算卑微恳求,何崴也就奉上承诺:“你别慌张,我想办法找领导往下压。记着,不管查到什么,小事可以认,其他的一概咬死不松口。谁能交代,谁不能交代,你可好好想清楚了。”
“明白,何局,明白。”
挂了徐北强的电话,何崴烦躁地躺进沙发靠背,还没缓口气,手机又响了,这次来电是个没有姓名的本地号码——虽然没有存储联系人,但何崴记得这个尾号,是景洪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