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起来之后,相亲的事情只能是暂时搁置,白阿姨也没什么意见,显然这是场持久战。
看久了屏幕,眼睛不舒服,她伸手去翻找桌上收纳盒里的人工泪液。恰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刘慧莹没看来电显示,直接接通。
没想到那一端传来让人意外的声音。
“刘慧莹?”
太阳穴突突直跳,刘慧莹深吸一口气,听筒里传来前夫带着电流声的声音:“你在相亲?”
“对啊,你怎么知道的?”
“我……我妈说的。”张闻宇突然含糊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她最近也想给我安排,在红娘那里看到你照片了。”
“哦,缘分啊。”
听筒里只有轻轻的呼吸声。
“西藏怎么样?好玩吗?”
张闻宇:“天很蓝,晚上真的能看到一整片星空。我的车停在拉萨,每天报一个当地的旅游团去不同的地方,跟着走。准备的行李根本不够,在这里买了衣服和鞋子。幸好没有高原反应。”
“嗯。”
又是一阵无人说话的呼吸声。
刘慧莹:“……我挂了啊。”
“等等,”张闻宇说,“等等。”
刘慧莹的转椅在地毯上转了半圈。落日余晖把她的侧脸切割成明暗两半:“你也别觉得我翻篇太快了,彼此彼此。张闻宇,咱们早就没关系了,谁也别管谁的事。”
“慧莹,”意料之外,听筒里的声音依旧平静,“我知道我错了。但是我们,在我这儿永远不会翻篇。”
他顿了顿,声音突然放软,像块被水浸透的海绵:“只要我还活着,我,我们,始终都有可能。”
刘慧莹僵在那,被这个人自说自话的本领吓到了。
她什么也没回,挂了电话。
老式空调突然发出一阵轰鸣。刘慧莹望着百叶窗缝隙里漏进来的光斑,只觉得一阵烦躁。
屏幕点亮又熄灭,刘慧莹想和卓晴说些什么,打了字又删除,最后直接按灭屏幕,把自己丢回忙碌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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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上班,早晨的电梯间弥漫着煎饼果子的油香,不知是谁那么幸福。刘慧莹走进工区,为了毕业论文请假许久的实习生小彭终于回来了。
高高大大的男生正和小曲聊天,见到她来了,露出个乖巧的笑容,问好。
刘慧莹慈眉善目,很是亲切。
人手紧缺,实习生也是好的,每一份劳动力都值得尊敬。
小赖返工第一天,刘慧莹在原来的拉表格工作之外给他安排了一些新的事项,嘱咐了人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她不在找组里的人都可以。
一上午忙得脚不沾地,离午休还有半小时,刘慧莹从三楼会议室出来,跟业务道别后捧着电脑上楼。
她刚按下楼层按钮,电梯门就在即将闭合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挡住。饶懿走进来的瞬间,刘慧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后背几乎贴在了冰凉的轿厢壁上。
然后后知后觉地问好。
得到一个轻轻点头的回应。
空气里发酵着沉默。距离那个夜晚后刘慧莹第一次见到饶懿。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她甚至有种似是而非的错乱感。轿厢内也就小小数平米而已,她却觉得自己很难把握二人之间的距离。
周末那个混乱的梦突然闯进脑海。
刘慧莹猛地低下头,突然对自己鞋尖上的灰尘产生了异样的兴趣,耳尖不受控制地发烫,终于在当事人面前感受到了强烈的羞耻感。
“方案看过了。”饶懿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带着微哑。
他没有回头。
刘慧莹犹豫着是否要上前一步。
电梯在八楼停下,进来两个捧着文件的实习生,不认识,他们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暂时打破了尴尬。
新进来的人只坐两层,声音来了又走,显得更静。
直到电梯再次合上,轿厢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饶懿回头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今早的数据模型做得很扎实,比上次提交的版本成熟多了。”
刘慧莹愣了愣,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工作,更没想到有一天能从饶部长嘴里听到好话。她抬起头时正好对上他侧过来的身体,那双总是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里竟难得地透着点柔和的赞许。
“是团队配合得好,”她下意识地谦虚道,手指点着电脑屏幕,“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完善。”
饶懿微微蹙眉。
电梯到达,他率先走出去,在轿厢外停下脚步。
“我不喜欢这种过度谦虚,”阳光在他肩头投下斑驳的光影,“做得好就该承认,不好也不用藏着。”
“你做的设计图也很好,空间纵深感很强,色彩搭配也很出众。”
刘慧莹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拉了拉自己的耳垂。
她看着饶懿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上次在茶水间的谈话。
那晚的最后,他给她倒的水,用的是茶水间的一次性纸杯,杯沿很容易留上唇印,把界限模糊成一团暧昧的雾。
论公,能在加班到深夜时谈论些和亲近的人都无从说起的话;说是朋友,上下级关系和一纸委托协议明明白白地放在那里。
这种古怪的东西,称作是友谊都过分,却在纵容下野蛮生长。
亦步亦趋,二人的目的地在下一个拐角的两个不同方向。
回到工位时,刘慧莹已经把饶懿的话在心里咀嚼了三遍。
临近下班的时候,她点开晋升报告的文档,鼠标在“个人业绩总结”那栏上闪烁。深吸一口气,删掉了那些表面谦辞,重新敲下“超额完成”“独立主导”一类的话。
文件保存,上传到打印系统里,拿上工卡起身去打印机。
有一份纸质版在手里,方便练习时候拿捏汇报时间。
打印机吐出温热的纸张时,陆媛端着马克杯从旁边经过。她瞥了眼刘慧莹,嘴角勾起个弧度:“慧莹,你年中述职报告交了吗?我看我们三个是不是要找老板碰一下啊,拉个会快一点,你这两天有空吗?”
刘慧莹抬头:“可以啊。”
“那你要不一起问下老赵的时间,把这个会约上吧,我看下周好像老板又要出差了,还得给咱们留点时间润色下。定好时间一起拉我们入会吧。”
刘慧莹从出纸口里拿出全部的材料,砰砰在桌上横着竖着对齐,看了眼斜靠在墙上的陆媛。
“要不我先问问饶部长的意见吧,咱们定好了也没用,最终还是看老板时间嘛。万一不巧撞上我们的事情,”刘慧莹扯了下唇角,“那我们就克服下呗,您说呢。”
陆媛顿了一下,才回:“行啊,你这是要交晋升报告了?准备得很充分啊。”
“只是正常的晋升评估。”刘慧莹把报告塞进文件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都是这个流程嘛。”
“流程?”陆媛轻笑出声,小勺在杯底划出清脆的声响,“交报告可不就是走个过场。”
“不过话说回来,要联席评审的晋升还是更严谨些,”她忽然倾身靠近,马克杯里的花果茶味儿漫过来,“上次我们组的小林,报告真是我逐字逐句盯着改的,产出挑不出毛病来了,结果公示名单出来,你猜怎么着?”
刘慧莹没接话,看着她用手指摩挲着杯沿。
“最后上来的是赵通海带的新人。”陆媛收回身子,重新靠回去,语气轻得像在说天气,“我安慰她好久,也真是没办法。”
打印机又吐出一页纸,哗啦啦的声响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并不显得突兀。刘慧莹忽然想起她刚进公司的时候,陆媛也是这样,一边游刃有余地保持距离,一边看似无意地透露些或真或假的消息。
把公司当鱼塘,每天下钩子呢。
刘慧莹双手抱臂:“是啊,*我现在是觉得这种事情啊,真的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媛姐你去过城里那个道观求签嘛?好灵的,前两天我去还愿,说是这两个月事业运超好啊,希望多多保佑我下。”
玄学打败一切。
陆媛察觉对面的人不想搭腔,又难以抑制地生出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来。
“是,”她直起身子,“最近在复盘去年的促销数据,业务视角似乎又要换统计口径了,也真是每天不知道都在干些什么。”
陆媛走了。
最后的那句话却像根细小的刺,扎在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漾开圈圈不安的涟漪。
去年?
刘慧莹若有所思。
没等她多想,捏着文件夹回到工位,人还没坐下呢,小吴着急忙慌地催她看电脑——电脑右下角突然弹出刺眼的红色感叹号,风控系统监测到异常交易波动。
文件夹被甩在侧柜上,连被好好插进收纳柜的机会都没有。
屏幕上的风险指数正以每秒0.3%的速度攀升。
刘慧莹戴上耳机,把所有相关业务拉到会上。
小赖还是第一次旁观他们处理线上紧急事故,看见红色就觉得胆战心惊,双手捧着水杯不敢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