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
侯老夫人和孟氏从园中姗姗来迟。
席间侯老夫人年纪大了,食多了炙羊肉有些撑,孟氏便陪着一道去园中转了转。
席间变故一出赵明笙便立马派人去寻二人,如今见她们并无中毒迹象,赵明笙松了口气。
细问下老夫人和孟氏是在用过鱼汤后才离席的。
赵明笙立即将目光锁定在最后一道茶汤上。细看之下果然发现茶汤残渣里沉着一枚翠色叶子和茶叶颜色不同。
如果她没看错,那是一片荆芥叶子。
端起杯子嗅闻后,赵明笙更加确定,“是有人故意在茶汤中加入了能与鲥鱼相冲的荆芥。”
青山村隔壁的邹大娘曾告诉赵明笙鲥鱼不能与荆芥同食的。青山村的人家喜食荆芥,几乎家家户户院门都有种,而青山村周边的河流中又盛产鲥鱼,二者同食害过几次人,大家才知道这两者药性相冲。
食用严重者如李氏那般,就会导致胃络损伤,血溢脉外。
赵明笙说完,人群立刻躁动起来。
“是何人如此歹毒,竟用这个法子害人。”
“不如问问她本人呢?”
门外一丝寒风卷过堂前的刹那,赵明笙鼻尖倏然闻见一缕辛凉,是荆芥的味道。
她的目光顺着气味的方向扫视,立刻注意到人群边缘想趁乱逃走的那道身影,抬手对身边的两个粗使婆子道,“把她捉住!”
灰色袄子丫鬟打扮的身影转身就跑。
起初赵明笙还怕两个婆子追不上,却见那道身影没跑两步便被一道破风的石子打在腿上,跌倒在路边。
两个婆子看着五大三粗,身手却很矫健,三两步便追上了。粗粝大手一左一右的钳住了那人的肩膀,往上一提,一个麻布袋子便从她袖中倾泻。
打开一看,正是半袋晒干的荆芥。
人赃俱获。
等到青灰色身影被粗使婆子扭送到堂前,赵明笙才发现,这人原来还是熟人。
被带到宾客面前丫鬟打扮的女子挣扎着躲闪,却被身旁的粗使婆子死死按住,掐着下巴露出一张消瘦的脸庞。
“赵明珠?!怎么是你?”赵明婧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她知道圣上恩典大赦女眷,赵明珠已经从羁侯所出来了,但是怎么也想不通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三伯母不是求了祖母恩典允你去别院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恩典?这算什么恩典!”
被这段时间牢狱之灾折磨的赵明珠,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庞此刻只剩灰败之色,她猩红着眼,死死盯着侯府众人,声音里满是压抑不住的怨毒:
“凭什么?凭什么我在牢里受尽折磨,你们却在这里锦衣玉食!我好不容易从那暗无天日的牢里脱离出来,却要送我去那破别院吃斋念佛,这样和待在羁侯所有和区别!”
赵明珠的这些所作所为,侯府早就该将其逐出族谱,也就老夫人心存善念,还愿意听梁氏的祈求,送她去别院安度余生,还管她后半生的吃穿用度,到她嘴里却变成了送她坐牢。
见她如此不知感恩,还跑来赵家乔迁宴上下毒,赵明婧气不过,“侯府从未亏欠于你,赵家也从未害过你,你为何要在赵家乔迁宴上下毒?”
“从未亏欠?”赵明珠讥笑道:“我本来是侯府千金,却在青山村当了十五年的村姑,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没享两天的福气就被押进了羁侯所,这是赵明笙欠我、侯府欠我十五年的锦衣玉食!”
她的目光扫过席间众人,最后又落回赵明笙身上,眼神阴鸷:“我在羁侯所日日盘算着,只要能出来,定要让你们尝遍我受过的苦。今日我混进后厨,见厨子在炖鲥鱼,我就知道机会来了。青山村的人都知道鲥鱼配荆芥,轻则腹痛呕血,重则丢了性命,我就是想让你们一个个都栽在这桌上,都尝尝我受过的苦!”
“你好狠的心!”侯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早知你竟如此歹毒,就不该接你回来!如果你不攀附谨王,非要嫁给那齐世子,侯府自然可以锦衣玉食养你后半辈子!”
一旁的孟母也脸色发白,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后怕不已:“幸好笙丫头心细,发现了茶汤里的荆芥,不然这后果不堪设想。”
赵明笙看着眼前面目狰狞的赵明珠,眉头微蹙,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冷意:“说这么多,你还是不明白,你入羁侯所,是因依附谨王受到牵连,这些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与侯府何干?又与我何干?这就是你当初选的路。"
"咎由自取?\"赵明珠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凄惨大笑。“要不是你,我怎么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且等着,等我以后......”
“下毒意图谋害众人性命,单凭这一条,便足以让你再入大牢,且永无出头之日。”
一道冷冽的男声打断了她的疯言疯语。
披着墨色大氅的男人一边扔掉手中剩余的石子,一边向着宾客的方向走来,那周身散发的冷冽气息都让堂内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宾客中有人认出来这是何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乖乖,这不是珩王吗?
听到珩王的话,赵明珠的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颤,可嘴上依旧不肯服软:“就算有珩王给你撑腰又如何?我本就是从羁侯所出来的人,大不了再回去!”
宴琢垂眸看着她,目光冷得像寒冬腊月的冰,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再入羁侯所?下毒意图伤及老夫人与宾客性命,此等恶行,早已不是羁侯所能了结。按律,当判流放三千里,终身不得回京。”
这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赵明珠最后的嚣张。她脸色煞白,挣扎着想要反驳,却被婆子按得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叫喊:“不可能!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侯府千金,侯府不能不管我!”
“侯府没有你这样的不孝子孙!”侯老夫人一甩衣袖,撂下一句狠话,彻底断了赵明珠的最后一丝念想。
回过神的宾客也纷纷议论起来,看向赵明珠的眼神满是鄙夷与后怕。
“亏得侯老夫人还念及旧情,让她去别院安身,没想到她竟如此不知好歹。”
“幸好五娘子心细,发现了荆芥,不然咱们今天都要遭了她的毒手!”
“这种人,就该按律严惩,免得日后再害人!”
赵明珠听着众人的指责,看着被众星捧月的赵明笙,彻底崩溃了。她瘫软在婆子手中,眼泪混着绝望滚落,声音嘶哑:“我不甘心......明明我才是真千金,好不容易从青山村回来,还要落得这般下场......”
“路是你自己选的。”宴琢冷冷开口,对身旁的侍卫吩咐道,“将人带走,交由官府处置,按律查办,不得轻饶。”
侍卫应声上前,架起失魂落魄的赵明珠往外走。赵明珠一边被拖拽着,一边还在喃喃自语:“我不甘心......我不该输的......”
赵明珠被侍卫押走时的哭喊渐渐远去。
堂内宾客虽知危机已解,却还心有余悸,经此一事,众人或多或少都受了惊吓,也没有了继续参加宴席的心情,部分中毒的宾客还需要好好休息调养,赵明笙便做主提前散了宴席。
赵父和孟氏忙着去前厅招呼送客,赵清越也主动送受到惊吓的黄家小娘子回府。
转眼便只剩赵明笙与宴琢站在堂中,伴着散落一地的荆芥辛凉气息,气氛一时有些静。
宴琢目光落在赵明笙微微蹙起的眉尖,方才沉着查毒、冷静对峙的凛然,此刻尽数敛去,卸下一身防备后,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薄霜覆在初绽的梅瓣上,让他心头骤然一紧,忍不住想伸手抚平那抹倦意。
他下意识抬起手,指尖快要触到她鬓边垂落的发丝时,却又骤然顿住。那天在院中的问题还没有答复,他怕自己的心意,会成为她的负担。
指尖悬在半空,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得像羽毛拂过的询问:“方才可有受伤?”
赵明笙轻轻摇头,抬眸的瞬间,恰好撞进他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那眼底的情愫,让她心头微微一颤,随即想起方才那枚破风而来、精准打在赵明珠腿上的石子,那力道与准头,除了他,再无第二人。
她的目光不自觉滑向他墨色大氅的衣摆,只见那华贵的料子上,沾着几星不易察觉的尘土,边缘还带着一丝被风吹拂的褶皱。她太清楚他的性子,向来爱洁,寻常出行定是一丝不苟,如今这般模样,分明是从西山一路策马疾驰而来。
他本不必来得这样急,操练之事,迫在眉睫。他却愿意为了随口一句邀约,赶来赴宴。
这般想着,赵明笙鼻尖微微发酸,先前查毒时的紧绷、对峙时的冷硬,在这一刻悄然融化。望着他眼底那抹因担忧而未散的焦灼,她心头一软,主动探手,而是先用指腹轻轻蹭了蹭他悬在半空的指尖,像在安抚般,待他身形微顿,才敢将那几根微凉的手指拢进掌心,声音放得极轻:“我无碍,倒是你,手好冰,一路赶来,定是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