溃烂成泥的后背和蔓延满地鲜血在他们面前,众人波澜不惊。
第63章
周斐仁嘴里呕出鲜血,他奋力挣扎,指甲陷入石板,指头的皮磨破,一片模糊,血迹斑斑。
“晋州、江州失守,若不及时剿灭,假以时日,京都亦将落于徐茂之手。”周斐仁嘶声大叫,发出最后一声警告。
守卫恼怒,左右环视一周,拔刀砍去,血液喷涌,飞溅满地,周斐仁的声音立即断绝,气息奄奄,喉管里咕噜咕噜响动,然而连缀不成话语。
“胡言乱语,定是心怀不轨,刻意散播谣言,致使百姓人心惶惶,动摇我大梁根基,该杀!”
守卫手里的刀血水直往下淌,滴落他的鞋面,他似是被烫,一下跳开,大义凛然地对周围人说,不知说服旁人,还是说服他自己,目光怔怔然。
周斐仁的死没有掀起任何波澜,无声无息,一卷草席裹了,随手丢去乱葬岗,他便结束这一生。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长安的空气里夹杂一丝紧张,充满血腥、尸臭的冷风吹进宫阙,天子居处,丝竹管弦声悠长悦耳,相貌姣好的乐伎身姿翩然。
老皇帝醉生梦死,抱着琵琶不伦不类地弹唱,官服鲜亮的臣子捧着酒盏在皇帝身旁陪笑逗趣。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皇帝身上,有人进殿往宰相耳边递了话也全然不觉。
宰相是冯贵妃之兄,领着吏部的差儿,因妹妹的缘故,深受皇帝信重,时常入宫陪侍皇帝左右,帮忙处理国事,权势滔天,满朝文武,莫一人胆敢得罪。
冯相转动手里的酒杯,听完话,眉梢微挑,抬眼看向沉迷酒色的老皇帝,沉吟片刻道:“那人的身份可曾查验过,确是晋州来的吗?”
“回禀相公,查了,他是丰城县令之弟不错,晋州闹的事情挺大,听闻那妖女使了妖术,竟使守城士卒一齐反叛,主动打开城门迎她,邪门得紧,幸而上报的折子都拦下来了,未叫陛下瞧见,否则依陛下的脾气,一群人要丢掉性命……不过总压着也不是长久之计,请相公尽快定夺,寻个时机上报吧。”
冯相搁下酒杯,缓声道:“不用着急,一介女流,能成什么大事,她那妖术蒙骗得了小地方的愚民,难道可以蒙骗天下所有人?”
“她成不了气候的。”冯相断言,转过头朝向来传信的手下,压低声音叮嘱道:“我们当务之急是盯紧了杨牧,近起来他小动作不断,给我守好城门,不可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等收拾掉杨牧,再分出心力清理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是,相公。”
冯相抬手拍了拍袖子,折叠底端宽裕的空间,他重新端起酒杯,浅啜一口,惬意地眯起眼睛,另一只手轻击案面,打着节拍哼起歌。
长安富贵依旧,沉浸在欢乐中,完全不知其他地方死伤无数,恍若人间炼狱,盗贼出没,反叛迭起,厮杀,掠夺,火焰烈烈,吞噬焦黑的尸首,一片混乱。
徐茂为杜娘子组织考试时,她心心念念的信在信使一路疾驰之下,终于抵达长安。
信使依照徐茂吩咐,先站在高处射出一箭,吸引守卫注意力,再将信悬于箭尾,射出这关键的第二支箭矢,放完箭就跑,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守卫当即抽刀警戒:“何人如此大胆,竟在天子脚下放暗箭!”
他们冲出去搜查射箭之人,剩下一部分人拔下箭矢,发现尾端悬挂的信件,立刻取了信,急匆匆回去禀告上官。
然而与此同时,埋伏在城外,只待一声令下,杀进城内的平北节度使手下士卒们被这支冷不丁的箭矢吓到,惊声道:“谁射的箭?”
“不是我们,我们所有箭矢都搭在弓上,尚未射出去。”
众人纷纷摇头,转头看身边人,皆是迷茫之色。
“难道是出现变故,都督提前动手?”士卒们各自猜测,询问道:“守城禁军马上就要搜过来了,我们该怎么办?”
禁军逼近,这时候撤退也来不及,必然暴露,不论是不是都督提前行动,他们都不能坐以待毙。
校尉咬牙,暂且安抚住士卒,快步跑去禀告杨牧,他们的计划生变。
本不该出现在京都的肃州都督、平北节度使杨牧安稳坐在后方研究舆图,忽听校尉急步冲进来通传,城门禁军正搜寻过来,他心下稍惊,焦躁地起身来回踱步。
“知道那支箭矢是谁所射吗?”杨牧气急败坏,他准备借夜色潜行,攻其不备,谁承想中间出现这么一段事端。
校尉觉察杨牧反应不对,不像知情的样子,并非他故意安排,那么只有别人从中作梗了。
他慌忙跪下,极力澄清:“都督,不是我们的人,我们弓箭皆在,数量如前,绝非失误射出,定是有人走漏风声,特地在这个关头以箭矢引禁军追寻,迫使我们暴露,请都督即刻下令,杀进城中先发制人。”
为今之计,唯有这一条路了。
好好的筹谋被搅乱,杨牧气愤地踢一脚案几,挥手道:“立刻传令下去,为陛下清除奸佞,还天下太平,给我杀——”
杨牧迫不得已提前动手,在城门前展露獠牙,大开杀戒,另外大肆传扬各地起义之事,故意放大、渲染事情的严重性,动摇人心,为自己行为的正当性作出合理解释。
这边冯相前脚刚看完徐茂的信,轻蔑地丢开手,不准备理会,后脚便见一个满脸血污的禁卫跑进来,跌倒在他脚边,赶在断气前颤巍巍抓住他的脚脖子,禀告道:“相公,不好了,平北节度使反叛了,此时已率兵杀入城中!”
“什么?”冯相震骇惊呼,怔怔呆坐,不由喃喃:“他怎么敢……杨牧他疯了!”
他知道杨牧不安分,背地里屯兵买马,反叛是迟早的,只不过未曾料到杨牧选择在这个时候起兵,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冯相身体控制不住发抖,杨牧此时起兵杀进皇城,必定拿扫除奸佞做借口,而他就是杨牧第一个要铲除的人,老皇帝或许会为了保全皇位,推他出去安抚杨牧,以他的性命作为交代。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冯相慌了慌,他蓦地瞥见徐茂的那封信,眼光倏地亮起,如见救星。
他决定祸水东引。
冯相忙不迭进宫,哭爹喊娘,扑倒在皇帝脚边,痛哭流涕地控诉杨牧谋逆,并献上徐茂的信,悲声道:“陛下,晋州、江州失于妖女之手几月之久,那里发生如此骇人的事情,京都竟一点没收到消息,而杨牧必是知晓,非但置之不理,反而无诏归京,血洗城门,剑锋直指陛下,狼子野心可想而知,请陛下尽快下诏,调动京都附近所有兵力,剿杀逆贼杨牧!”
皇帝听闻变乱,惊吓不已,猛地从床榻上蹦起,急忙抢过那封信,又难以置信地抬起脸,“你说什么,杨牧反了?”
冯相无奈地点头,催促道:“请陛下尽快定夺,杨牧就要杀进宫里了。”
皇帝六神无主,忐忑不安地思虑应对之策,他拿着徐茂的信,又问:“你方才说妖女一事,何解?”
冯相道:“微臣也是刚刚得到消息,这个徐茂在晋州施展妖术,蛊惑守卫打开城门,这才掌控晋、江两地,京都外面早就传开妖女徐茂的事情。”
皇帝抿唇,他冷眼扫冯相一眼。
这道目光冰冷刺骨,冯相不禁打了个寒噤,沉下身,低垂脑袋。
皇帝重新低头看过徐茂的信,跳下榻,鞋也顾不上穿,拨开珠帘,飞速走到书桌旁,铺纸落笔写求援诏书。
除去京都禁军,周围也安置有拱卫天下的重兵,能够迅速调回处理危情,只是以防万一,皇帝看中徐茂的妖术,她想要富贵,他可以给,条件是救他,保护他的安全。
如果她真有神通,可以瞬移过来救他一命,给些封赏也不是不行,只要她想,她可以做他的后妃,甚至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享尽人间荣华。
皇帝才写好册封徐茂为贵妃的诏书,内侍忽地跌跌撞撞闯进来,脸色苍白如纸,声线不稳:“陛下,陛下,外头都在传说各地起义,不仅晋州、江州失守,襄武和淮阳那片地方全然不在朝廷管辖之内,禁军哗变了,纷纷要求陛下处死……”
内侍抬头看一眼冯相,颤声道:“要求处死冯相,以正朝纲!”
说完,他立马俯身,将脑袋埋在袖子下面,定然不动。
冯相遽然变色,望向皇帝,皇帝却是神情淡漠,冷冷看着他。
他浑身寒毛倏地竖立,好像被野兽盯上的麋鹿,陷入危险。
“陛下,微臣……这不是根除隐患之策,杨牧野心勃勃,即便杀了微臣,他也不会善罢甘休。”冯相咽下口水,紧忙帮皇帝分析杀自己的弊端。
但处死冯相,这是快速安抚禁军,缓解危境的绝佳之法。
冯相心知肚明,他继续说:“禁军这次胆敢逼迫陛下,肯定是背后有人指使,下次也同样会犯上作乱,他们的忠心可疑,恳请陛下切勿相信,长安已经不安全,微臣愿护送陛下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