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关键的一点,诸王并立,权责划分不清,教中事务乱成一团,有点脑子的都能明白,继续放任如此情状,他们天神教走不远,最好提前筹谋出路,做足准备。
这个时候出现忠义军,各项条件,样样都好,尤其徐茂得封晋王,暂时洗脱逆贼之名,戴正帽子。
加入忠义军,起码他们不会整日担惊受怕,生怕哪天官府剿灭天神教。
郑大郎对此就十分意动,有选择的话,他并不想东躲西藏,连累家里为他受罪。
门口几个教众默契不提忠义军,只自己在心里暗暗筹划,寻找合适的时机。
寒风凛冽,呼啸而过,那张军报随风飘扬,在空中转了个圈,越吹越远,落在道路中间,一层薄雪旋即覆盖。
树木光突突,空气里唯有呼呼风声和枝干摇动声,却在这时,一道颤颤巍巍的声音打破这里的和谐。
“殿下,咱们这是到哪里了,婢子好怕啊,不久天就要黑下来,听说荒郊野外有野兽出没,咱们还是换条官道,去驿站找官员,由他们护送殿下南行吧。”
雪地里出现两个女子,衣着不合身的男装,有几分诡异,走在前面的人生得花容月貌,朱唇皓齿,举手投足间透着股贵气。
后面女子背着包袱,一手抱剑,一手拉着前人衣角,瑟瑟缩缩,畏头畏尾,不停摇头晃脑,眼光乱瞟,时刻注意周边环境,一点动静就惊得她尖叫连连,哀声求饶,用哭腔说:“殿下,咱们别走这条路了……”
前面的女子坚定拒绝:“不行,京都变乱,不少人打长安的主意,我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如若行踪泄露,叫贼人知晓,捉我去威胁父皇怎么办?驿站官员亦不可信,谁知道他们实际是为何人效力!”
“红韵,你不要再唤我殿下了,京都遭难,我现在是从长安逃出来的李七郎,前往扬州投亲,千万记清楚,别说漏嘴。”
红韵眼睛通红,眼泪还没擦干就猛地点头,改口说:“郎君放心,婢子绝对不让旁人知晓您是圣上最宠爱的七公主,实在不行,假托婢子公主身份,代您赴死!”
七公主李玉华抬手敲她的脑门,“有外人在的时候,你别说话。”
红韵呆呆地噢一声,又转头查看四周动静,目光扫过树干每一寸皮,地面每一粒雪。
忽地,她眼光微亮,似乎看到什么好东西,放开李玉华的衣角,匆匆迈步跑上前,从雪地里捡拾一张纸。
“你又怎么了?”李玉华跟上去。
红韵将那张纸从雪中抽出,看清楚全貌,登时失望地撇嘴,“婢子还以为是哪个行商不小心丢了交子,给我捡到,原来是一张废纸。”
“哪有这样的好运气,路上捡钱。”李玉华不以为意,她眼光从那张纸上掠过,貌似看到“天子出逃”几个字,当即冷脸,飞快夺过,肃声道:“我瞧瞧。”
李玉华用手擦去纸上的雪,强忍湿哒哒的不适感,注意上面文字。
少顷,李玉华暴怒,两眼冒火,高声道:“放肆,胆敢议论皇室之事!”
红韵躲在李玉华身后,垫脚一起看,知道圣上仓惶逃离长安的事情挂不住脸,又被这样明明白白写出来,公主生气很合理,但她依然忍不住说:“郎君,咱们一路行来,街头巷尾都在议论圣上呢。”
李玉华跺脚,抬高音调:“红韵!”
红韵紧忙改口:“这忠义军,胆子太大了,既受皇恩,得封晋王,而圣上遭难,非但不施以援手,反倒写这些东西,真是可恶。”
“什么,父皇封王?”李玉华惊诧。
红韵往下面指了指,“这里写了,庆贺忠义军元帅徐茂受封晋王,进京平乱。”
李玉华更加不平,“好啊,我父皇给你封王,你却这样对我父皇,我倒要看看,你都如何编排父皇了!”
路也不赶了,李玉华继续往下看,将整张纸看完,有些地方的墨晕开,看不清楚,她就连蒙带猜。
主仆两人静静看完,未发一言。
李玉华沉浸在士卒自己写的文章里,忽然失语,如果像纸上写的那样,给士卒一日三餐,关心爱护,免去饿殍满地,那徐茂确是一个爱惜百姓的大善人。
她蓦地抽回神思,站定立场,“假的,胡说八道,故意这么写骗人呢,哪有人募兵会收取女子的,未免太不体恤女子了。”
“亦或这个徐茂假仁假义,借机广选佳人相伴,让自己享受的。”李玉华猜测,啐一口,恶狠狠道:“徐茂,枝繁叶茂,巧借名目开枝散叶,看名字就不像好人,回去我就叫父皇废了他的王位!”
红韵突然有个主意,急忙凑到李玉华身边,“郎君,徐茂受命进京,可是京都沦陷,各方叛军厮杀不休,不如我们集合其他难民一起去求徐茂,护送难民南下,也好前去面见天颜,听从天子诏令,比我们自己上路安全,郎君也能亲眼一见忠义军中面貌,确认徐茂是否借机采选美人,给自己开后宫。”
“如若是,郎君到圣上跟前,可以以此抨击徐茂无德,僭越礼法,请圣上褫夺他的王位;如若不是,那便奏请徐茂一路护送之功。”红韵建议道。
李玉华疑虑,“以前没听说过忠义军,我不知晓他是哪一路的,万一是叛军,我岂不是羊落虎口?”
红韵道:“郎君,咱们混在难民中间,他不知郎君身份,不会设防,江南山高路远,路途匪盗横行。”
“北边还好,无非是走投无路的百姓,婢子尚且能够应付,但南地山多,藏污纳垢,匪盗常年盘踞,婢子恐怕不是那些人的对手,无法护卫公主安全。”
李玉华眉头紧锁,“可若徐茂坚持进京分一杯羹,不理难民如何是好?”
“那咱们就跟集结好的难民一起南下,人多力量大,纵使匪盗,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能否吞下这么多人,而我们有手上这张军报,借徐茂之势,聚集逃难民众想来不会太难。”红韵走到她正对面的位置,劝说道:“公主,请您且忍耐些时日,一切等见到圣上就好了。”
李玉华目光下移,怔怔看着这张被雪洇湿的军报,它真的能帮她聚集难民吗?
一直绕道走也不是办法,如今她们别无出路,李玉华沉下心,重整思绪,蓦然掀起眼皮,“好,我们先试试。”
红韵欣喜地跳起来,“郎君,那咱们快换条路吧,这里看不到人,婢子害怕……”
李玉华叹口气,把自己的一只胳膊交出去,“抱紧我,往这边走。”
主仆二人更改路线,往人多的大路走去。
李玉华掩藏身份,害怕有人见她容貌心生歹意,盯上她们,她在树皮上面抹了把灰擦脸。
效果不佳,红韵解开包袱,找出一块布巾给李玉华遮脸,对外声称生了病,脸上长麻子流脓,不好出去吓人。
一切准备就绪,二人在路上走走停停,故意等待经过的难民,李玉华专挑老弱妇孺,为保证安全,结伴而行南下,这些人多半不会拒绝。
戏本子有了,李玉华和红韵登台,一唱一和,说要找忠义军投靠,忠义军有多么多么好,吃饱喝足云云,军报上面都写得清清楚楚,有军报为证。
百姓不识字,只觉得白纸黑字写明白的东西具有权威,不疑有他,果然心动,请求李玉华和红韵带她们一起走。
短短几天,队伍极速扩充,李玉华心里踏实不少,即便徐茂不愿意护送她们南下,她心里也有底,不怕路上出意外了。
*
徐茂这边消停了几天,给林舒娘递信研究活字印刷,林舒娘接连发回几十封信件,一会儿问具体细节,一会儿请求去保平莫惠福家看纸。
此外,杜采文汇集军报第二期士卒意见板块所有投稿,需要徐茂过目,以及王兴珠等人写的日常汇报,漫天纸张将徐茂绑在书案前动弹不得。
她错了,她不应该让王兴珠她们写什么日常总结,现在痛苦的只有她一个人。
徐茂一个人忙不过来,杜采文向她举荐宋得雪,宋得雪能写一手好字,对答如流,紧缺人手时可以用。
不管宋得雪是不是细作,徐蘅没有在她跟前警告,徐茂也不在意这些,为了偷懒,于是调宋得雪到身边帮她整理文件。
这日,吴洪英忽然回来报喜:“元帅大喜,属下探察得知,天神教中生了一场变乱,宋健身死,教主病重,天神教原本的左护法荣登天王,又多出玄武、朱雀等王共掌天神教,教中一团乱,元帅,我们要不要趁机攻袭天神教,一举拿下?”
徐茂闻言,手里的笔陡然掉落,磕在桌面,发出清脆一声响,她呆愣半天,啊了一声,“你说什么,宋健死了,天神教的那个大军师宋健?”
不会啊,后面天神教分/裂倒台,宋健还活得好好的,机缘巧合,受某地刺史赏识,在他手底下做文书工作。
刺史极其懂得做墙头草的保命要法,一直苟到新朝,机会出现,宋健人到中年,终于迎来出头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