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心蓓低头看向手中的文件。
“法律只听他的一面之词吗?”
“夫人。”瑞贝卡颔首,“因为布莱迪先生的财产与社会地位与你并不对等——”
她抿抿嘴:“所以——”
拇指指尖车厘子色美甲抠着食指的侧边,罗心蓓问:“法律只保护富豪,对吗?”
空气沉默了一秒。
对着这个女孩,律师们互相对了一下眼神。
他们有些尴尬又心知肚明她说的的确是一个真理,但是又不得不假装维护着法律的尊严似的闭着嘴巴。
“呃——”瑞贝卡的双手缠握在一起,“他所承受的代价的确——”
她委婉地只说了一半,就把过于现实的话抿进了嘴里。
她原本想劝这个女孩其实这很正常,因为大部分富豪都是自私的,他们生怕婚姻会分走他们的一分一毫。
但是就她近几日听过的忠诚条款来说,她认为布莱迪先生还算是个正常人——
最起码他不会规定她几年内不许再婚——
也可能他笃定她不会离婚。瑞贝卡想。因为谁会放着只要在婚内就能享受到的金钱不要非得主动离婚呢——
密密麻麻的字母,罗心蓓看得心烦。
整份文件都是规定她能在他这里得到什么,不能得到什么。还有离开他之后她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谁在乎他的钱。
他的协议没有给她说上一句话的份,就好像把她当作她是为了他的钱才会偷偷生下艾莎似的。
也好像她很想和他结婚似的。
他莫名其妙快要十天不见她,不回家。就是为了去起草这份文件吗。
她发出去的那些【想他】的短信真是——
罗心蓓心中一阵委屈。
他真是莫名其妙。
又不是她一定要来纽约的。
一支笔,在空气中递来了面前。
罗心蓓抬起微微泛红的眼睛。
她看了一眼那只签字笔尖利的笔尖,它闪着银色的寒光,与这份文件一样尖酸刻薄。
对于这支笔,罗心蓓重新扭走了视线。
她不要签。
魔靴酒店内,四面神像前依然香火旺盛。金器装满了瓜果,鲜花摆满了神像下的供桌。
蒲团上人来人往,接连不断地有人磕头,对着神像祈求点什么东西。
钱。
大部分是这些。
因为这里是赌场,人性的贪婪会在这里放大到极致。
站在二楼走廊的围栏边,郑非垂眼向下俯视,他看着那群人在蒲团上起来后就直奔赌场的大门。
千篇一律,毫无新意。
电梯打开后,杰森步伐匆匆地走出电梯。他轻快地甩着两只又结实又长的手臂,绕过走廊上的住客冲着他眼中那个目标走去。
在郑非身后站定,杰森看了一眼郑非看向的方向。
“老板。”杰森收回视线,他在郑非身边说,“拳场有人闹事,他说我们打假赛。”
这句话,郑非被逗笑了似的,他扭身看向杰森。
“假赛?”郑非笑了一声,“让他上去打打试试。”
杰森嘿嘿一笑。
“他输太多了,嚷嚷着一定要重来一次。”
手机响起来电,打断了郑非离开围栏的脚步。
他慢悠悠地摸出手机,脸上的笑容缓缓转为了冷漠。
“我什么都不要,我要艾莎的抚养权。”
通话接通时,罗心蓓对郑非说。
她的话音未落,电梯又响起了抵达楼层的声音。
艾米丽领着四个男人来到了这里,他们比那群律师穿得还要板正,打头的是一个白人男子,他身穿深蓝色西装,打着红色的领带。
他看起来有一定岁数了,头发一半都是灰色的。
“夫人。”男人在客厅中站定,他先是对于客厅中已经来到这里的律师团队诧异了一秒,转头又对罗心蓓继续自我介绍,“我们是布莱迪家族信托办公室,我叫布鲁斯罗伯茨。今天为你带来了有关艾莎布莱迪小姐的信托分配文件。”
布鲁斯罗伯茨的话清晰,准确,在空旷的四周中飘进了手机的话筒。
-【艾米丽】:【老板,信托办公室的人来了。】
看了一眼短信,郑非把手机贴回耳边。
“你什么都不要。”对于罗心蓓的‘高尚’,郑非低头笑了一声。
“什么都不要,只要艾莎的抚养权。”郑非复述了一遍罗心蓓的要求。
郑非看向前方。
他的嘴角扯着一个笑,凝结成咬在牙关间的冷笑。
“因为艾莎是我的孩子,她被分到了23亿美元的家族信托以及价值21亿美元的股票,因为是我的孩子,我单独为她设置了30亿美元的信托。如果我死了,她第一时间就会得到我的全部。公司,金矿,股票,投资,赌场。这些钱能买下十个肯尼亚。所以在你嘴中,你什么都不要是指的什么?”
“艾莎也可以不要。”罗心蓓说。
她的话,又引得手机听筒那头一阵低低的笑。
“宝贝,艾莎已经姓布莱迪了。”郑非笑眯着眼睛,他站在原地,低沉的笑声咽进了滚动的喉间。
“我建议你除了签下那份协议外不要有任何认为你可以说不的想法。”郑非惬意地挑起眉头,他望着前方,语气满是温和地劝告,“我说过,罗丝。监狱,或者纽约。你自己选。”
“你忘记了吗?”他故作友好地微微侧头,“我在洛杉矶的时候对你说得清清楚楚。”
他微笑着,牙间加重了那个【洛杉矶】。
罗心蓓垂下眼睛,她尽量安抚自己沉一口气。
“马克。”
她想说她真的想过与他结婚。
她想要一个家,他示意过他们会有一个家。
但是现在,她认为他们结婚才是最错误的决定,就好像,她现在认为三年前的自己做了一个最错误的决定。
她不该去肯尼亚,不该生下艾莎。
他们一开始就待在各自的世界好好的,现在却在这里互相折磨。
她不明白他到底想做什么。
“在选择把我的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你就早该想到我们的命运会死死缠在一起。”郑非打断了罗心蓓戛然而止的话头,“而我现在就他妈的厌恶这一点。因为你是为了艾莎。”
“那你就继续为了艾莎这样做吧。”他挑衅地笑起,“反正我有的是空闲。”
他不会去弄死那个男人,也不会弄死她。
他就要好好看着她还能惦记别的男人多少年,也要让那个男人看到她永远都没办法离开他的身边。
耳边的对话像被一把刀切断一样果决,听着那片空白,罗心蓓迟钝了几秒才放下了手机。
手机慢吞吞地垂在单薄的膝头,她低着头,在一群人的注视中对着这份婚前协议发呆。
监狱,或者纽约。
这是他求婚的方式吗。
他真是没有一点感情,每次只会用威胁。
想起家中还待着一群陌生人,罗心蓓重新打起精神。
她抬起头:“我需要考虑。”
“夫人。”瑞贝卡抿着嘴摇摇头,她的眼中满是遗憾,“布莱迪先生没有预留给你考虑的时间。”
罗心蓓差点忘了她面对的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算得上是生死仇敌。
他的脾气不好,她隔着笼子看他第一眼时就笃定了这个想法。
曾经他给她三十秒让她选择纽约或者监狱。
现在,他已经不给她选择的机会了。
拇指反复掐着食指指腹,指尖擦得手指薄薄的皮肤泛起一片创伤般的血色,罗心蓓吸了一口气,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围坐在她面前的人。
他们来自美国最顶尖的律师事务所,为美国的富豪们打着最利于他们的官司。
一想到钱与权利才是这个国家真理,这个想法,还有面前十几双看来的视线就像一座巨山一样压在心头。又让人感到自己此刻是多么无能与渺小。
罗心蓓低下头,她又看着这份婚前协议。
拳头蜷缩一下,指尖轻轻抵在掌心,她却握不住丝毫的力气。
就好像她握不住艾莎,握不住任何她想保留的东西。
沉默片刻,瑞贝卡又把笔递给了罗心蓓。
罗心蓓一言不发地接过签字笔,她翻去最后一页,低头签上了她的名字。
郑非已经签上了他的名字,她的名字补全了这份协议。
随便他。
‘也不该来美国的。’
看着名字在文件的末尾签下,罗心蓓握着笔,她对着那串英文放空了视线。
她还能去哪里呢。
她突然想。
她在哪里都是一无所有。
世界很大,人可以四海为家。
可是对她来说,唯一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就只有艾莎在的地方。
婚前协议仿佛才是拉开了一段沉默的婚姻的序幕,第二天睁开眼睛时,罗心蓓对着身后空荡荡的床榻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