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矿泉水瓶盖飞去了地板上,被关紧的门间一同关在了门外。
郑非仰头喝了一口从冰箱里拿来的矿泉水,他抬膝上床,低头埋下身子。
双唇相对,郑非开启了嘴唇。
水流进唇间,冰凉,清爽,沁人心脾。和刚刚像蜂蜜一样的水不一样。罗心蓓睁开了眼睛。
“再一口?”
她听到有人问她。
困意席卷而来,罗心蓓重新闭上了眼睛。
她拖着重如树根的身体慢慢转身:“睡觉——”
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水,郑非把矿泉水放回床头柜上。
自助餐继续。
情人节,雪从一大早就在空中飘下。
“妈妈,快点!爸爸也快点!”
艾莎拉着罗心蓓的手,脚下踩着小皮鞋在一层薄薄白色的石板路上像小马驹一样屁颠颠跑着,她从下了车开始就急哄哄地拽着妈妈向学校走。
“好!好!”罗心蓓跟在艾莎的身后,她拖着软趴趴的两条腿,艰难地跟上小朋友充满活力的步伐。
这个混蛋,他居然趁她睡着了还要玩——
“好好待在这,玩的开心点,好吗?”罗心蓓抓紧时间交代着艾莎,“下午放学时爸爸会来接你的。”
也许是知道这个小女孩的妈妈还是学生,艾莎今日的老师卡罗琳小姐很利索地在罗心蓓的手中接走了艾莎。
艾莎跟着卡罗琳迈上了校门口的台阶,她扭着头,冲着罗心蓓和郑非挥着小手。
“妈妈再见!爸爸再见。”
“再见,宝贝。”郑非挥手。
“再见艾莎。”罗心蓓站在台阶下,她挥了挥手,看着艾莎的身影消失在了学校的门中。
罗心蓓转头就冲着停在路边的迈巴赫跑去。
“我赶不及了!我得去上课了!”
迎着零星的雪花,迈巴赫离开上东区,前往上西。
车停靠哥伦比亚大学的校门口,罗心蓓拎起手袋就下了车。
视线一路追着女孩匆匆忙忙的背影绕过车尾,郑非嬉笑着从窗中看去。
“嘿——”郑非大声说,“不和爸爸说再见?”
。。。。。。
罗心蓓停下了脚步。
她扭头看向身后。
胸中吸了一口气,她把那句‘变态’咽了回去。
“你这个混蛋!”罗心蓓骂了一句。
她骂完,扭头就跑。
速度之快,像兔子要逃进自己的地堡。
郑非坐在车中,他看着远处那个一溜烟儿就混迹进学生们的背影,笑得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
今天可是情人节。
她似乎忘记了这件事。
但是显然繁忙的课业会让人忘记这个说是非凡,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节日。学生们被课程拦在学校,完全不知道曼哈顿今日的浪漫。
那场雪在情人们的眼中是一场罗曼蒂克的礼物,而对于学生们,焦头烂额的作业和天书一样的课堂,这场风花雪月就是一场普普通通的雪。
上课,下课。午餐匆忙度过,又得去赶下午的一节课。
下了最后一节课后,罗心蓓去了一趟图书馆。她还了半个月前借的关于经济与新信息时代的一本书,终于可以放慢了奔跑的脚步。
下午17:45,艾莎早就已经回家去了。
冬令时还覆盖着纽约的天空,踏出巴特勒图书馆,罗心蓓在门前驻足。
鼻尖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她抬起头,像是总算发现了今日头顶还有一场雪似的,对着空中这场鹅毛大雪露出了欣赏的神情。
雪花亮晶晶的,一片一片,飘来飘去。飘进昏黄色灯光中,坠落在淡蓝色的傍晚,最终与洁白的雪地汇聚。
乐福鞋踩进雪中,罗心蓓慢慢向着学校门口走去。
迎面几阵呼呼的冷风,罗心蓓把下巴埋进肩上包裹的围巾间。
手机响起了来电。
不是郑非。
罗心蓓看了一眼这个陌生的号码,它来自境外,但是不是中国的号码。
“你好?”
“是心心吗?”电话接通时,那头是一个沙哑的男声,“我是舅舅。”
罗心蓓停下了脚步。
“啊——”许久没有与舅舅联系,罗心蓓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舅舅。”
“找小雨要了你的号码。”林风淡淡说,“也没来得及发个短信问问你方不方便打电话。”
“哦,没事。”罗心蓓摇头,她摆摆手,“我方便的。”
“打电话也没什么事。”林风说。他停顿一秒,“就是前天墓园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要续租金了。”
他释怀地笑了一声:“想起你妈了,顺便也想起你了。”
对于林风,罗心蓓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还记得那天在医院他指着她和罗承康的鼻子破口大骂的模样。
一改罗承康口中那个吊儿郎当不学无术的小舅子模样,瞪着眼睛,恨不得捅死罗承康。
那赤红的眼神连带着剜在她的脸上。
就像是看杀人凶手般的仇恨。
其实罗心蓓不怪林风。
罗承康就是不是个东西。
“哦——”罗心蓓只点了点头。
嘴唇抿了几下,有点不知道是不是该也学着亲近。
“你过的怎么样?”她问。
“我很好。”林风说,“行啊,挺好。就是你妈走了,我也没照顾好你。你爸——”
说到罗承康,林风还是放低了声音,“也不是个东西。”
他在那天还真的有种长辈似的慈祥。
“谈恋爱了吗?”林风转移了话题。
罗心蓓点头。
“谈了。”
“哦,挺好。”林风说,他的语气还是听不出喜怒哀乐,“找个人安安稳稳的,让他好好照顾你,你妈也能放心。”
“中国人还是美国人?”他又问。
“美国人。”
林风点头:“对你好就行。”
“嗯。”罗心蓓握紧了耳边的手机,她看着鞋尖踢起一片雪,“挺好的。”
想着多说几句郑非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舅舅。”罗心蓓问,“你现在在哪呢?”
“我在新加坡。”林风说,“前些年小雨她姨夫买了艘船,我跟着跑跑船。”
“是不是很辛苦。”
“四处跑跑也行。趁着还没老,多少赚点。”
罗心蓓抬起了眼睛,“你缺钱吗?”
“人也不是为了钱才活。”林风说,“就是找点事干。”
这番见惯了大风大浪才有的看破人生的平淡,不知道为什么,罗心蓓有点难受。
她从来没觉得血缘会这样神奇。
她听着舅舅的话,就忍不住去关心他。
“你也得注意身体。”罗心蓓小声说,“小雨也挺挂念你的。”
这小姑娘也开始用大人口吻聊起了大人话,林风听着,也笑。
“她嘛。”林风笑着摇头,“就要钱的时候知道叫声爸。小兔崽子,一天天也不知道干什么呢。你爸——”
他很不自然地又问,“你爸怎么样了。”
罗心蓓沉下一口气:“我和他断绝关系了。不来往。”
她以为林风会再次大骂罗承康的背信弃义,忘恩负义。但是林风什么都没有说。
耳边静悄悄的,只有吹过雪地的冷风。
“那毕竟也是你爸。”过了很多秒后,林风说。
但他没有过多谈论这个话题,转头又问:“打算结婚了吗?”
“嗯。”罗心蓓点头,“要结婚了。”
“得给你准备红包了。”林风笑着叹了一口气,“这日子过得真是快,还想着你是个小孩,现在都要成家了。”
成家。
其实在林风说这句话的时候,罗心蓓就觉得他们家好像真的很倒霉。
一个二个的,都没有完整的家。
又一个二个的,还惦记着家。
和林风又聊了几句美国的生活,生活费。有了林清竹临去世前在美国准备的那笔信托,林风也放心罗心蓓的生活。
他赶着上船走,也就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罗心蓓也站在了校门口。
真神奇啊,妈妈。
罗心蓓抬头望向天空。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要结婚了。
视线久久盯着那片逐渐深蓝的天空,雪花轻盈地落在脸颊,留下凉丝丝的冷意。
像一双手,温和地抚摸着她。
迟疑的视线离开了天空,落回人间。
罗心蓓向前看去。
结束与妈妈拥抱回到人间的第一秒,一辆车穿梭而过。
就像一扇窗向右打开,露出了等在窗外的人。
郑非一身黑衣,他站在迈巴赫边,抱着一束鲜红的玫瑰。
也许是发现她看向他了,他露出了一个笑。
或许是这束玫瑰才让不断走出校门口的学生们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样的日子,时不时有人看向郑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