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非抬手挥挥。
“好的。”侍酒师同样闭上了嘴巴。
他转身放下酒瓶,拿起了车上的醒酒器。
红色盈亮的葡萄酒像一条红色丝带一样丝滑流淌进高脚水晶杯,醒酒器的瓶口离开酒杯上空,罗心蓓就端起了酒杯。
一口红酒下肚,那股微凉的水果酿制的味道——
难喝。
喉咙不动声色地咽下红酒,罗心蓓把酒杯放回桌上。她端起了一旁的矿泉水的水晶杯。
手拿起酒杯,眼睛盯着罗心蓓看向花名册时的侧脸,郑非也喝了一口红酒。
晚餐在安静中开场,再也没有任何一句废话,只剩属于两道视线无声地躲避与追逐。
刚刚那个负责介绍餐食的西装男人又来了。
他跟随服务生前来桌边,保持安静地把前菜端去客人的面前。
鱼子酱铺在夹着鱼肉的两面类似压薄炙烤过的面包片上,盘子边划拉了一道黄色的汤汁。
手握起刀叉,罗心蓓埋头专心吃菜。
眼睛看了几眼对面,郑非握起刀叉。
“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他语气随意地问道。
插起鱼肉的叉子停顿了一秒。
“地产。”罗心蓓头也不抬地回答。
“哦。”郑非对着餐盘点头,“土地是最好的朋友。”
他吃了一口餐食,抬头看向罗心蓓。
“你们的关系如何了?”
他记得她为什么前往肯尼亚的原因。
因为她的爸爸重新组建了新的家庭。
提起罗承康,罗心蓓就想起在她孕期已经吐得昏天暗地,他还时不时就得给她打个视频让她看一眼她那个名义上的弟弟的时候。
说什么血比水浓,弟弟将来才是和她是一伙的,要弟弟保护她之类的屁话。
直到她把他拉黑。
叉子一直戳着鱼子酱,罗心蓓平缓地呼吸了一口空气。
“我不想聊这个。”她难得大胆的结束了一个话题。
郑非撇嘴。
“好。”
餐桌边又只剩刀叉在餐盘上轻碰的声响。
第二道前菜端来,是海胆与蓝鳍金枪鱼搭一块苏打饼干的塔塔。
即使不太爱吃蓝鳍,但是就好像为了消减那股不知道如何缓解的尴尬似的,罗心蓓还是吃了一口。
“平时喜欢做些什么?”郑非又问了。
嘴巴咽下食物,罗心蓓又插起那块掉落的海胆。
“看电影。”
“喜欢什么电影?”
嘴唇开启了一下,却发现,自己好像找不到具体的答案可以用来回答。
“什么都行。”罗心蓓说。
刀叉在餐盘边停住,郑非笑着看向罗心蓓。
“不想聊天?”他问。
这句话,简直魂穿肯尼亚。
罗心蓓一下子就想起他们第一次面对面吃着食物聊天的时候。
他问她是不是不想吃那份乌咖喱。
她又想起,为了找到她,他差点死在肯尼亚。
还有他后背的那些伤疤。
叉子有些心虚地沉没在盘子中浅浅的汤汁中,罗心蓓摇了摇头。
“不是——”她的语气软了下去。
第二道前菜吃完,罗心蓓抬头看向郑非。
落地窗环绕着餐厅,夕阳已经走向落幕。
他背对着城市,挡住了那一丝丝流连天边的金色。
他正看着她,眼中缀入两颗明亮的光点。
似乎没有为她的那些冷冰冰的回答感到任何的不满。
手握紧了叉子。
罗心蓓慢慢挺直了后背。
“马克。”
“嗯?”
牙齿轻咬几次下唇内侧,罗心蓓鼓起勇气说:“我不喜欢纽约——”
这句话说完,心中猛地蹦跳起来。
她握着刀叉,又期许又担心地等待着郑非的回答。
她希望他能按照他的承诺让她回到洛杉矶,又担心他会不会这样做。
可郑非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郑非放下刀叉。
“是吗?”他的语气平淡。
罗心蓓点头:“嗯。”
手伸去一旁的酒杯,郑非喝了一口红酒。
他没有理会罗心蓓,就好像没有听到过她的话一样。
服务生们撤走了吃光的盘子,然后迅速消失在餐桌边。
没有介绍餐食的经理或者主厨,谁都不敢来。于是这边在罗心蓓的那句回答之后就只剩陷入对峙般的沉默。
哦,更像是生死不明的沉默。
咽下一口红酒,郑非放下酒杯。
手搭在餐桌上,他向后靠去椅背。
“与那个男人还有联系吗?”郑非问。
罗心蓓茫然抬头:“谁?”
郑非讽刺地笑起:“你在洛杉矶给艾莎找的新爸爸。”
雅各布——
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放去哪儿,罗心蓓吸了一口气。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桌前。
刀与叉摆满了手的两边,她的眼睛正反射在银色叉子的手柄中。
“没有。”罗心蓓诚实回答。
眼睛盯着罗心蓓的侧脸,郑非嘴角抽起一丝冷笑。
就好像他坐在车中时旁观着他们在家门前的那个拥抱。
她对那个男人笑得可比现在开心,如今她还没有那些玫瑰有点活气。
在他的面前。
眼睛冷冷瞧着她似乎很是忧伤的脸庞,郑非转头看向了窗外。
那只手一直搭在餐桌上,在等待下一道菜时,食指开始点弹起桌面。
一下,一下。
罗心蓓抬眼看向了前方。
视线在露出西装衬衫与外套袖口手腕上的腕表向下滑去,停在手指背面的字母纹身。
她瞧了一会儿,最终以不认识那些有些哥特风的字母设计而把视线挪去了别处。
一枚金戒戴在他的小拇指,黑色的石头中,印刻着两个首尾重叠的「B」。
这大概是布莱迪家族的印章戒指。
手慢慢地放开了叉子,罗心蓓看向了郑非。
她对着他那冷如冰雕的侧脸,准备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新菜到了。
忙碌端上虾肉的手臂挡住了罗心蓓看向郑非的视线,主菜上桌,西装男人脚踩一阵风似的走了。
“呃——”罗心蓓又张开了嘴巴。
“你现在住在哪儿?”她好声好气起来。
“东66街。”郑非并不看她,“绿洲酒店,所属布莱迪。”
“哦——”罗心蓓点了点头。
张开的嘴巴,在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的情况下,渐渐嘟起。
郑非抬眼看了一眼前方,刚好看到罗心蓓高高撅起的嘴唇。
她似乎不高兴了。
“我会找个时间对家族公布艾莎的存在。还有你。”郑非握起刀叉,“到那时,艾莎会改姓布莱迪。”
切开牛排的手停顿了,罗心蓓看向郑非。
“可艾莎是我的孩子——”她的嘴唇这回是真的撅起来了。
她自己生的,自己养的——
郑非笑了一声。
“在美国,姓布莱迪可比姓罗有用。我的遗嘱只会签给姓布莱迪的人。”他切着牛排说,“但如果你想,可以保留她的中文姓氏。”
他抬头,微微一笑:“就像我一样。”
“我的汉文名就是跟随我母亲的姓氏。”他用笃定的语气,解决了这个他认为不值得争论的问题。
郑氏——
罗心蓓握着刀叉,她对着郑非眨巴了几下眼睛。
“泰国人为什么会有汉姓?”她问。
手中切着牛排的刀叉暂一停顿,郑非抬头看向罗心蓓。
“那就表明——”他蹙眉笑起,“我们的缘分,源远流长?”
。。。。。。
“呵呵——”罗心蓓的嘴角扯出了一个敷衍的尬笑。
有病——
这顿饭吃了三个小时,有一搭没一搭地尬聊了两个小时。终于在最后那杯柑橘与莓果类的冰淇淋中结束了。
起身离开餐桌,郑非走去罗心蓓的身边,他替她拿起餐厅送回她面前的玫瑰,手自然而然地牵起了她的手。
就像普通的情侣一样,他们手牵手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餐厅。
劳斯莱斯幻影离开38街,准备前往57街方向。天色已经完全黑暗,只剩中城繁华的夜景。
劳斯莱斯拐进第五大道,慢慢驶进了看不到头的车流。
车轮在前方一辆法拉利亮起的车尾灯前缓缓停下。
看着窗外的视线收回,郑非扭头看向罗心蓓。
她同样正在看着她那边的车窗之外。
广告牌与各色灯光落在她安静的侧脸,他今晚送给她的钻石,随着她的呼吸在皮肤上闪动着缤纷的光彩。
眼睛沉默地眨动着,不自知地看她看得入了迷。
她自己坐在那里,看着某处。
郑非想起了在肯尼亚时,她缩成一团坐在那间屋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