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好几张桌子，观栩坐在对面，看她努力地忍住眼泪，咀嚼，咽下。
这个集训营里的哨兵不多，空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
小奚见清蹲在桌子上，死死地盯住的衣柜，她没有开灯，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便显得愈发清晰。
僵持了足有十数分钟，最后她还是用晾衣架勾开了柜门。
半柜子的甲虫变异体倾泻而出，像黑褐色的洪流从里面涌出来，她把衣袖团成一团用力地咬住了，浑身不住地颤抖。
甲虫四处逃窜，爬过她的脚背，爬过她的头发，她紧闭双眼，等待一切过去，等待恐惧放过自己。
观栩第一次知道原来她害怕这些，可如今的她已经能面不改色地面对，开枪。
这样的事情时不时就会上演，终于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小奚见清收拾好自己的背包，扣上黑色外套的兜帽，推开窗户。
看着五楼以下的地面，她深吸一口气，跳了下去。
轻巧落地。
或停或跑，或是躲藏在树丛间，她逐渐靠近训练场的边缘，屏住呼吸冲向数米高的围墙，一鼓作气翻了过去。
如果观栩没记错，墙上有通电，对哨兵而言不致命，但绝对够痛，还会因为他们的感觉过于敏锐而翻倍。
身后警报声响起，小奚见清不敢回头，在这陌生的城市里逃窜，去哪里都好，只要不是待在这里。
但她的本事距离脱离白塔的管控还差得远，躲躲藏藏横跨了半个片区后，还是被监控定位到，塔内的人迅速追了上来。
“懦夫！逃兵！”教官狠狠给了她一拳，揪住她的衣领，“今晚因为你，整个铜城的白塔都鸡犬不宁！”
她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溢出血丝，在强行注射安抚剂后，挣扎逐渐低落下来。
“带回去，关禁闭，关到她学会反省为止！我的队伍里不需要只会逃避责任，向自己人挥拳的哨兵！”
全封闭的禁闭室里没有灯光，只有微小的送风口彻夜发出响动，吵得人难以入睡。
小奚见清侧躺在地上，无神地望着将自己吞没的黑暗。
好像除了他，没有人会喜欢身为哨兵的她。
或许他也不喜欢。
但那个拥抱，很温暖。
明知道自己不该出现，观栩还是在她身旁放下一盏提灯，暖色的灯光撞进她眼底。
小奚见清爬了起来，愣愣地看着他，这是谁。
他的掌心落在自己头顶，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道，嗓音温和。
“刚成为哨兵，控制不好力道不是你的错。竹叶青精神体很好看。你还太小，哭是你的权力，当然，长大了也无妨。现在，有很多人都为你所护，有很多人都很在乎你，奚见清，你在被爱……”
*
市中心一片混乱，在哨向队伍外出做任务，铜城白塔防御薄弱的时候，成群结队的变异体从下水管道大举入侵。
蛇身鱼尾的变异体在人群中灵活地游窜，鳞片层层浮起，不断地往外分泌着透明粘液，被沾染的人很快因强烈的疼痛惨叫起来，皮肤泛起成片的红点，发紫灌脓溃烂一气呵成。
奚见清拎着把漆黑的唐刀，一加入战场立刻展现出了压倒性的战斗力。
她身上还穿着实习哨兵的制服，但无论从身法、技巧还是力道上都已经是一名极为成熟出色的战士。
不知藏身于何处的狙击手为她的后背护航，枪法很准，一击就能让变异体失去战斗力。
从白天到黑夜再到白天，这座城市度过了一个长夜，终于把所有变异体都解决干净。
奚见清站在人群外，看着医护人员救治伤员，仍保持高度警惕，以免未死透的变异体暴起伤人。
这时，一个身上受了些伤的市民向她走过来，捧着一只冒着腾腾热气的碗。
“小姑娘，喝点吧。”他殷切地看着她。
奚见清盯着这碗米粥，良久，却哑声问：“为什么要给我喝这个？”
“为什么？”男人的眼里涌出泪水，“当然是感谢你啊！”
突然旁边冲出来个人影，挡在她面前一把将碗打翻，狠狠给了男人一巴掌：“滚啊！你在干什么！”
还觉得不解气，她揪住对方衣领又是一巴掌：“她救了你，你给她吃的什么东西！！！”
这个女孩观栩认识。
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会成为临洋城研发部的宠儿，原因无他，把流银升级为淬金，攻克了卡住武器部脖子数十年的瓶颈，亲手设计并督工，制作出第一把纯淬金武器——
诛夜。
在全领域无人可及的成就面前，衣品有待提高也成了迷人的小特点。
她待人接物从来都和和气气，出了名的脾气好，大概没人知道她也会这样不顾一切地和人动手。
男人连挨两下，脑子被扇得嗡嗡作响，一把抓住姜葵的头发就要挥拳。
站在她身后一直没动的奚见清却突然出手，一个过肩摔将他摁倒在地。
她力气太大，男人完全挣扎不过，像兔子一样不停地蹬腿，嘶吼起来：“打人了！哨兵打人，哨兵打人了！”
周围的哨向们见到这一幕不能不管，立刻冲上来制止，场面一度非常混乱，因为劝架的也打不过干架的。
哨向和普通人动手的结果就是牢里见。
一个男人出现在牢房外，左手拎着早餐右手夹着香烟：“小竹叶青，我就是去买俩包子。”
奚见清瘪着嘴，嘴角乌青，跟变异体战斗没受伤，跟其他哨向动手不能全力以赴，反而挨了好几拳。
“过来吃东西，”他呵了一声，“帮你一起打架的那个女向导说，她看见那个男人往粥里加了变异体的粘液，原以为是要自杀，结果是端给你。
你应该能闻出来啊，直接泼他脸上艹！打都打了，反正也是要进来的，怎么不下手重点！”
奚见清捧着包子咬上一口，默不作声，眼泪却一颗一颗地往下滚。
就是闻出来了，所以才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救下的人会反手捅自己一刀。
男人越想越来气：“真想去医院拔他的输液管，还有你！脸已经长得这么乖了，行事就别太乖！知道什么样的人他不敢惹吗，面无表情、寡言少语、一个眼神就能剐人半身肉！
下次再遇到这种人，你就该剖开那个孩子的肚肠，让他爸爸亲眼看看里面是不是装满了虫卵，亲眼看看他的孩子是不是该死！”
奚见清低下头看着被咬开的肉馅儿，终于想起来自己昨夜杀了一个被寄生的孩子，变异体紧紧缠住他，排卵管从脊柱侧边刺进去，把腹腔当做温床。
这种变异体在幼年时期很小，可以钻进人的身体里分泌粘液，孩子死的时候虫卵还没有开始孵化，否则等它们破开肚皮涌出来，会死很多人。
她干呕一声，直接吐在了男人的身上。
男人手里的烟在咆哮声中落地。
二人往外走的时候看见了被装在另一个牢房里的姜葵，她抱着栏杆可怜兮兮：“叔叔，你也捞捞我吧，所里的人要是知道我打架输了，非笑死不可。”
“什么叔叔，叫哥！”
“哥，哥！”她可听劝了。
“清清的攻击范围内，绝对安全，唐刀不适合你，以后我给你做武器……”
女孩明快的声音擦过耳畔，奚见清睁开眼睛，一只变异体朝自己扑了过来，她腰身下弯，手腕翻转，挑断了它的四肢，然后一脚踹开。
迎面而来的风吹在脸上带来些许凉意，她怎么哭了，奇怪。
但似乎，哭也无妨。
由她自己收割，清理变异体的速度还要更快，周围的同僚们眼看着她狂风过境般痛下杀手，等回过神来，这边的变异体已经被废得差不多了。
她随手甩刀，在地上溅出一道血迹，自己的身上没沾染半点。
但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不停地有人在呼喊着：“还有人，还有人在里面！在饲养区里面，被困住了！”
“救命啊，救救他们！还少人啊！”
奚见清下意识回头看了观栩一眼，听得他远远道：“去吧，我在。”
『公共向导准则3：禁止沉溺于哨兵的精神图景』
『公共向导准则2：禁止窥视哨兵精神图景中的秘密』
『公共向导准则1：禁止篡改哨兵的精神图景』
他从业十来年从来没有违反过其中任何一条。
今天全犯。
第20章 疼就说，哭也可以
奚见清转身冲向那片起火的地方，随时会有再次爆炸的危险，可她得去。
王昶赶到安全出口的时候正好和她碰上。
“不是说让你别来吗！”他怒道，“出去！别跟过来！”
“我醒了。”她撂下这句就从入口处跑了进去。
他只能在后面边追边喊：“不是那边你跑反了！”
二人进入变异体饲养区的建筑大楼以后，贴着墙根往楼上爬，根据女娲提供的地图和定位信息前往人员被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