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见清茫然地坐在椅子上,感觉身上的力气慢慢地卸掉了,快要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自己,她近乎机械地握着包里的那颗结晶体,放在桌上推给他,声音克制。
“那可不可以,收下它?和刚才说的,无关,只是想……感谢你……”
朱红色的剔透结晶体像个被打磨过无数次的水晶球,曾经放在她的蛇形雕塑上,又被她带在身上很久,中间一竖墨色,在桌面上投下温柔的光。
这是她从一只鱼形变异体身上获得的,但它受过伤,只有一只眼睛,她从天成市把它带到临洋城,却始终找不到与它契合的另一半。
观栩拿起这枚结晶体。
是竹叶青的眼睛。
在他还给自己之前,奚见清推开门跑了出去,他在身后喊她,可她没有回头。
离开了安静的房间,嘈杂之声铺天盖地,她胡乱地翻出白噪音耳机戴上,雨声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压不住的悲意却更汹涌地扑了过来。
怎么办……
她可以解决所有变异体,却处理不了眼前的一切。
其实之前没有他,她也好好地长大了,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了,他拒绝后,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不过是和从前一样……
“不要,和从前一样……”她不知觉说出口。
不为什么,就是不想。
在作战室开完没营养的扯犊子大会,ES10队正准备吃顿夜宵再散,走出门来却发现走廊的长椅上呆坐着个人,一动不动几乎要和墙壁融为一体。
“这不是我们小蛇吗?”王昶笑着调侃她,走上前去,“怎么,吃完饭回来了?”
奚见清呆滞地抬起头,他却看到那张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脸像是面具裂了一样,布满泪痕。
“靠!”王昶眉头一皱,“观栩又欺负你了?!”
等会,都到“又”这个地步了吗……
奚见清也是乱投医,哽咽道:“阿栩,拒绝当我的向导……”
王昶的表情管理瞬间失控:“啊?!你说了啊?你真说了啊?你,你吃顿饭就说了啊!”
身后的队友们消息比他更滞后,听到这番对话如遭雷劈。
江湖人称“少男杀手”的竹叶青跟人求爱了,小蛇要跟别队的人跑了!
不对,她被拒绝了……
叶展信愣怔的表情下是一派汹涌,这不可能,你不是……不可能啊——!
裴格感慨:“10队的诅咒还在延续啊,妈,我们家要绝后了。”
王昶在奚见清身边坐下,想拍拍她肩膀以作安慰:“他不愿意就算了,那是他,呃,没眼光,向导多的是,咱换一个追,只要你开心,哨兵也可以考虑一下,普通人也行啊。”
“不要……”她抽噎着避开他的手,他们不了解具体情况,也给不了自己帮助,“我要请假……”
“?”这么突然的吗。
白塔的任务大厅永远灯火通明,奚见清面对工作人员,报出一串确切信息:“接任务,天成市,EB60小队,清理任务。”
工作人员诧异地搜索,而后道:“查到了,任务存在,可以接取,请问您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奚见清:“现在。”
“呃,好的,时间最近的航班是今晚23:41分,A93-331号战机。”
一路跟着过来的王昶没想到她真的说走就走:“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奚见清摇摇头,领取完自己的临时任务背包,径直去了机场。
“不会不回来了吧?她要是一直这么颓丧怎么办?”王昶喃喃,转而暴躁,“听见没有,我们小蛇想要那个向导,都给我想办法啊!”
袁星河:“那可是ES1的队长,那可是‘K’,怎么弄,霸王硬上弓吗,还没靠近我们就得跪在他面前吧。”
王昶恶狠狠:“我不管!”
裴格摸着下巴:“他一直没有选择哨兵难道是有什么隐疾吗?干什么拒绝我们小蛇,小蛇多好啊。”
“你要让我当面去问他吗?”王昶面无表情,“问他是不是不喜欢竹叶青,而是喜欢白天鹅?还是小奶猫?毒蝎子?展信?叶军师——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叶展信眼中无光:“我也要请假。”
王昶:“你又怎么了?咱10队要散了是吗?”
————
深夜回来的谭则一打誻膤團對开门,就看见说着要去宿舍住的人正坐在沙发上,眼也不眨地看着手里的结晶体。
那神情既不像沉思,也不像发呆,真要说起来,近于空无。
谭则轻车熟路地去冰箱底层拿出盒冰淇淋:“干什么,还是觉得家里住着舒服?”
观栩抬眸看了他一眼,说:“给我一盒。”
谭则看看手里的冰碴,又看看外面萧瑟的冬景,最后将视线落回他脸上。
自己压力大的时候总喜欢安排一些只讨自己喜欢的食谱,比如连续好几周的炸鸡,比如冬天的冰淇淋,比如深夜的螺蛳粉,加辣加酸笋加炸蛋加炸猪脚。
想了想,他掏了盒芥末味的递给他。
但观栩并没有仔细看,接过吃了一口,如某人所料成功皱起眉。
“坐,”他用勺子指了指自己斜对面的沙发,“聊聊。”
这倒新鲜,谭则坐下:“怎么。”
观栩缓缓道:“她说,‘你能不能做我的专属向导’。”
“从小到大找你的哨兵还少吗。等会儿,她是谁?”
“奚见清。”
“居然连她都沦陷了!”谭则很是不平,“真是老天不开眼!”
不愧是自己的多年损友,这种话也就他能毫无负担地说出来。
冰淇淋在掌心的温度下慢慢化开。
观栩却说:“我拒绝了。”
这种事情谭则从青春期起一直见证到现在,早已习惯,不过这副表情……不是更应该出现在她脸上吗?
他把事情来回捋了一遍,但因为很少同时和他们二人一起接触,对于她的心思也把握不准,胡乱地推测着:“有没有一种可能,她只是单纯想让你当她的向导,并不想和你发展其他关系呢。”
观栩将结晶体完全握住,不能再看,嗓音有些沙哑:“那我更不可能答应她。”
“你个结合保守派!”
“不可否认,结合开放派的案例里九成以上都是悲剧。连你也是。”
这话谭则没法反驳,如果他是哨兵,和从音是正常的哨向结合关系,他们之间的矛盾起码会少99%。
严格来说,他们都是保守派的坚定支持者,只能接受哨向在情感基础之上结合。
只是谭则和霍从音没得选,从他没觉醒的那一天起,他们就只能在这种关系里挣扎。
而观栩有得选,可以解决麻烦不代表喜欢麻烦,所以他对此慎之又慎。
“我只是觉得……”他很难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一切,“太早了……”
她靠得太快太近,在他还没有将一切都考虑好的时候,就向他开口。
某一刻,他也忍不住将其归因为她年轻而无畏,自己却在时间的鞭策下习惯性慢下脚步。
谭则拖长音:“这么说,如果你们交往几年后她再提,你就会同意?”
观栩思索了一秒。
“会。”
甚至不需要几年,那时候,他一定找到了和她相处的最佳模式,可以毫无顾虑地决定未来。
“你觉得——你拒绝她以后,她还会再给你几年时间吗?”
观栩沉默。
这就是他坐在这里的原因。
“要不你先跟她交往试试呢,”谭则不着边际地提着建议,连自己都觉得可笑,“在你拒绝她近乎求爱的请求之后,还像个渣男一样让她再等等你,一般找备胎的人都这样。”
观栩看他一眼:“你和从音?”
谭则秒答:“当然是我先表白!她那么优秀,喜欢她的哨兵能从临洋城大门口一直排到白塔,我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类,如果还不积极努力,怎么配站在她身边!”
天知道她点头的那一刻他流了多少眼泪!
就好像在关门的前一秒赶上了即将发车的高铁,心脏狂跳,一面觉得刺激后怕,紧张到不能自已,一面又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女神唯一的宠儿。
不知有多少人背地里评价她“哪里都好就是眼神不好”,他为什么去研发安抚剂,还不是那些哨兵总是用“我失控了”、“我需要安抚”作为理由黏着她,尤其是那个姓罗的,真想把他摁在实验台上狠狠来两管S38!
“那你为什么还不回去?”一想到如果自己也把清清放在家里这么多天,观栩就觉得无可忍受。
“和好,不急于一时,”谭则含含糊糊,“气消了才好沟通。”
或许在别人的关系里,矛盾会越放越大。
但他们不一样,更愿意在双方都相对冷静的情况下再行解决,也避免在不冷静的时候说一些难以挽回的话。
如此,观栩也不再说什么,情感如人饮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