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年幼的自己在雨里淋着，随着小船飘向湖水最深的地方。
小猫急得想哭，想要挣扎，却像是被湖水困住一般，径直溺了进去。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看见了医生，还有以前福利院里的阿姨。
有人正不停地按压着她的胸腔。
那些被遗忘的记忆，终于全都回来了。
小猫四五岁时曾落过一次水，原本已是必死无疑，是一位路过的医生没有放弃，抢救了很久，她才侥幸活了下来。
在那之后的大半年里，救她的医生阿姨还经常来看她，给她买新衣服和文具。
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两人突然就断了联系。
大约，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吧。
小猫很喜欢这位医生阿姨，她总是对她很好，那时年纪小不懂事，每次和她见面都很兴奋，甚至抱有不切实际幻想。
很多年后，她才慢慢想明白一个道理，像她这样没有父母、没有亲情依靠的孤儿，只要看到谁对自己好一点，就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着，会不自觉地得寸进尺，会拼命想要依赖对方。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过于沉重的依赖，阿姨才会选择不告而别。
明白的那一刻，小猫是释然也是哀伤。
是啊，最初的那一年，每个周末，她都会坐在福利院的大门口望着远方，等着阿姨出现。
原来，等待真的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
逐渐，从希望变成失望，到现在心经不起任何波澜，习惯了所有的分分合合。
其实小猫一直的很健康的女婴，最起码被人救起来时这样，所以日子已经比大部分孩子过得好很多。
她真正的记事就是从落水开始，之前的记忆是断片，从此之后什么都能记起来。
孤儿院和福利院是在一起的，每个月都会有政府工作人员和爱心人士送来些吃的、用的。
可院里的孩子太多了，工作人员也很多，大家的素质也参差不齐，日子过得并不算舒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猫渐渐有了自己的思想，她不想永远待在这里，想亲自去见识外面的世界。
不是每年定时被人带着出去旅游一两天，更不是每年要见一群陌生的人，给他们戴红花、表演节目。
她总是沉默不语，尤其是年龄大些已经确定领养不出去，因为到年龄孩子习惯心智形成，再加上变成少女，被带走开始有潜在危险，只能永远的生活在这里，除非读书走出去。
小猫是没可能的。
每周来的自愿者会给他们讲外面的花花世界，讲时下流行的新鲜事。
这些东西，对他们来说如同天方夜谭。
那时候，小花什么都不懂，更不爱学习。
久而久之，开始会被一切外界到来的人和事吸引，开始强烈逃跑的心理。
没人知道，这个一向内向、沉默寡言的女孩，心里藏着这么大的叛逆。
后来福利院里发生了一场火灾，他们一群孩子趁机逃了出来。
那时候，他们还只是一群八九岁的孩子，单纯又无知，从未接触过外面的世界。
他们知道，有很多人在找他们。
不过，他们就那么漫无目的的逃离着，对一切都很新奇。
沿途的一切都让他们觉得新奇，就那么慢慢的，饿到不行，自然就学会了摘野果子充饥；看到路边农户种的黄瓜、番茄实在诱人，忍不住去摘，会被人追着打骂；也曾因为饿得受不了，被好心人送到警局，或是被救助站的人收留，吃到过饱饱的一顿饭。
只是更多时候，都要在路上饿上很久很久……
小猫望着眼前的医生阿姨，心中还是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惊喜。
阿姨的额头上满是汗珠，见她醒来，脸上立刻绽开了笑容。
下一秒，她感觉到阿姨的手轻轻抚了过来，这种触感给小猫的感觉，很温情，很暖和。
这份温暖和周礼信那份浓烈炽热的爱意截然不同，像极了她幻想中从未拥有过的、母亲的感觉。
小猫的眼泪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说不清是被什么戳中了心，只觉得鼻头一酸，便闭紧眼睛，任由泪水无声地淌过脸颊。
再次睁开眼时，周遭早已没有了湖水的侵袭，是一个很阴冷很阴冷的早晨。
一路上颠沛流离，小猫居然分不清此刻身在何处，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与难熬。
她只知道，眼前闪过的这一幕幕，都是她的过去，是她短暂的半生。
浓雾笼罩着天地，空气里满是压抑的寒意，像极了中式恐怖片里的场景。
眼前偶尔会有一辆车通过，那辆车的雾灯照的人发慌，像是阎王派来勾魂的引路灯。
小猫终于记起来了，这是她十四岁的清晨。
已经饿了三天 。
入冬后一直感冒，在阴冷山脚下的破房子睡了两天，没有棉被，没有厚衣服，刺骨的寒冷一点点吞噬着她的力气，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这些年断断续续的流浪，她以为自己早已看淡了生死，可真到了濒临死亡的时刻，心底还是生出了一丝不甘，凭着最后一口气硬撑着。
在这场模糊的幻觉里，她仿佛又听到了当年生命倒计时的钟声，记起了自己在意识消散前，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下山的脚步声，不知哪来的力气，使劲的呼喊救命。
那时的她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被人轻易地抱了起来。
救她的人立刻拨通了报警电话，她被送进了医院。
这是她第几次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
她自己也记不清了。
同行的小伙伴都把小猫放弃了，却靠着自己顽强的求生欲重新活了下来。
从那以后，饥饿、寒冷与冬天，就成了小猫挥之不去的噩梦。
有时候，她在想，不如回到孤儿院吧，回到福利院，最起码不会饿着。
十几岁的同龄人都在上学，没有一个人在流浪，又要面对不太舒心的群居生活，精神的折磨。
所以，小猫总是盼望春天，春天、夏天的小猫会精神十足，觉得这个世界都是自己的。
被同伴放弃，对他们这群流浪的孩子来说，其实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小猫和所有的人都经历过。
她并不会有怨恨。
那一次，她在医院养了几个月的病，还和小伙伴们断了联系，那是她第一次和他们分开这么久。
十四岁的少女，似乎更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她觉得自己更习惯一个人的生活，慢慢学会了独自面对困境。
重新和他们在一起后，他们断断续续分开又汇合，人长大了，会想很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不再弱小，不再需要合力才生存下去。
小猫知道，下次的转场，或许就是她决定独自离开的那一天。
没错，就是在她快满十七岁的那天。
那天阳光很好，她没有丝毫犹豫，选择了一个人踏上前路。
第19章
所谓的自由，早就在无尽的流浪里消磨殆尽，他们这类人，总需要给自己寻些盼头撑下去。
小猫在梦里看见了自己孤独前行的背影 ，起初是利落的短发，像个假小子，后来渐渐长到了肩头之下。
这段路，是她熬过的两年，满是艰难与痛苦，却也让她彻底看透了人生。
人到了这个年龄所有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全部形成，小猫与人说话越来越少 ，一年都没不会说几句话，很多时候被人当成哑巴，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与人交流。
终于有一天，她好像是真的走累了。
视角仿佛从高空俯瞰，小猫看见那个小小的身影走着走着，忽然停住，坐在了路边的石墩上。
城镇的道路上，她茫然地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眼神空落落的。
不知何时，石墩旁的路灯亮了，暖黄色的光轻轻落在她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是啊，她看透了人生，也真正读懂了生命。
而彻底懂了的那一刻，小猫只剩下沉默与安静。
人生是什么呢？
是随时能坦然赴死，是不再为无人问津而痛苦，是心甘情愿去追寻孤独的滋味。
小猫看到那时候的自己，体会的当时的想法。
可此刻呢？
她无比清楚，下一秒，她就会遇见人生里那朵明亮娇艳的花，遇见如光明般的丈夫。
那么此刻的人生，又该是什么模样？
没有答案，却也不再觉得慌。
她想重新欣赏一遍下一刻最美的时光，许人生本就没有标准答案，不是热闹才叫活着，不是有盼头才叫人生。
就像路边的野草，没人在意它什么时候发芽、什么时候开花，可它还是会迎着风长，顶着雨活，哪怕最后只是枯了、黄了，实实在在地熬过了一整个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