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一家人不拘这些。”裴静岳含着笑,语气很是温和。
下人呈上茶碗,葛春宜依次给两位长辈敬茶,都是十分爽快地接下,丝毫没有为难她的意思。
茶喝过,裴静岳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仔细包好的玉镯,水色通透,缭绕着浅浅绿意。
他看着这枚镯子,声音微低,“……这是徐林母亲留下的镯子,以前便念叨着要给未来儿媳,如今便由我替她交给你。”
葛春宜下意识看了看裴徐林。
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神色,只察觉到她视线时,颔首示意她接下。
一旁的妇人,是尹姨娘,来时裴徐林与她提过,这位姨娘他并不熟悉,是父亲戍边时所纳,后一同回京。
尹姨娘温婉恬淡,看着似乎比公爹年纪小不少,嘴边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拿出一个檀木盒子,“我平日闲来无事,喜爱研制香料,略有几分心得,望勿嫌弃。”
葛春宜一一笑着谢过长辈。
无需裴静岳吩咐,裴灵扬已经跳到葛春宜跟前,笑嘻嘻道:“昨日我见过阿嫂了,祝阿嫂和大兄新婚美满,早生贵子!”
葛春宜笑着从怀里拿出两个红封,一个给她,一个给旁边的裴灵恒。
裴灵恒愣愣接过,害羞地看了看大兄和新阿嫂,脸有些红,“祝兄嫂琴瑟和鸣千秋好,举案齐眉到白头。”
作为龙凤胎,两人顶着足有七八分相似的脸,气质却迥然不同,一个随性恣意,一个乖巧内敛。
简单见过礼,众人便移步偏厅用早膳。
裴灵扬人小胃口大,不停地指挥身边的侍女帮她夹距离远的菜。
裴静岳有些无奈:“我们一门武人,在家总是随性而为,不曾立过‘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切勿见怪。”
葛春宜连忙道:“不会,从前我和爹娘也是如此,这样一家人才热闹呢。”说着心中却有些惴惴,公爹实在太过客气了,叫她反而不自在。
“试下这个。”裴徐林给她夹了几块扁饺,“父亲是希望你不必拘于虚礼,从前如何现在便如何。”
“……对。”裴静岳点头,“平日我往来于城外骁骑营,归府不定,也不必日日请安。前院的刘管事是府内老人了,对侯府事务也熟悉,尽可吩咐他。若在府中无事,可同尹姨娘说说话,或是叫上几个随从出门游玩也使得。”
——这岂不是比在闺中还要闲适自在?
葛春宜拿着羹勺呆呆点头,一时心中又是高兴,又是复杂。
早膳过后,裴灵恒先一步回了自己院子,裴灵扬则是欢呼一声跑去马棚牵她的爱驹,尹姨娘仍在前院陪着裴静岳。
夫妻二人往外走。
裴徐林低声问她:“可有不习惯的地方?”
葛春宜抬眼和他对视,笑吟吟的,“没有,你也看到了,父亲和姨娘待我和颜悦色,灵扬灵恒也很是机灵乖巧,再没有更好的了。”
裴徐林笑了笑,没说话。
葛春宜倒是想到一件事,她把怀里的玉镯拿出来,“刚才瞧父亲似乎有些感伤,要不还是把镯子留给父亲?即便是做个念想,睹物思人。”
裴徐林神色未变,只轻轻摇了摇头,“既是母亲曾说要留给你的,父亲不会自己收着。”
不是她的错觉,自进了前院,他便愈发沉静,几乎没怎么说话,和家人之间的相处平淡到……甚至还没有她相处得和乐。
葛春宜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镯子,许是和他的亡母有关吧,涉及这种事,她也没再说什么。
后面有个仆从追上来:“大爷、大爷,侯爷叫你到书房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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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静岳按着眉心,有些头疼,听到裴徐林进来的脚步声,头也没抬一下。
“等会我进宫递折子请封世子,依你之前的军功,应当不会降袭……”
“嗯。”
这些父子俩都清楚,无需额外说明,裴静岳也并不是为了说这个才把他叫过来。
实际上,在裴徐林进宫请圣上赐婚当天,裴静岳一觉醒来得知这么个消息,气得登时操起枪就指着他的鼻子,“这就是你想的办法——祸害别人家的好姑娘!?”
可圣旨既下,无有收回之理。
所以裴静岳只能是反复跟他强调:“葛家家世清白,一家人融洽和美,把唯一的女儿视若珍宝,葛春宜……这个姑娘人善心巧,至诚坦荡,即便……”说着他又停顿了下,叹口气,“你莫要辜负了。”
裴徐林冷着脸,不知怎么的,听到这些话,莫名生出一丝不耐:“我知道,还有事吗?”
“……滚吧。”
第9章 疑心 他待她体贴入微,却总觉得有哪儿……
葛春宜带着银杏回了临风院,一直往里走到后罩房,那里专门空出几间屋子放置她带来的嫁妆。
层层叠叠的红木箱笼,还有一个高高的木架子,放的一应瓷器用具或是装设摆件。
表兄和表姐从临州带来的添妆几乎就占了小半。
出嫁时,母亲给了她一本册子,上面将大大小小的物件全都记录的一清二楚。
葛春宜叫银杏把册子找给她,一目十行翻到最后,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找到对应的箱笼,一打开,里面满满的全是书册。
山水游记、奇闻志异、人文风物……
银杏连忙上前帮她搬书,“姑娘,你带这么多书做什么……这本、还有这本,我记得你已经看过了?”
葛春宜拍拍手,“打发时间。”
银杏:“方才侯爷不是允了可以出府吗?”
葛春宜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才进门的新妇,哪能随意往外跑,即便裴家不介怀,被外人知晓了,还不知要怎么编排阿爹和阿娘呢。”
主仆二人各抱了一摞书朝正房走,旁的下人看到,忙要来帮忙,她也没让,摆摆手说不重,叫他们各自去忙。
葛春宜寻了个光线充足的次间,将这些宝贝给收拾好,舒舒服服地斜靠在榻上,旁边正有一扇窗,徐徐轻风拂过时,树枝轻轻摇曳便会在窗边若隐若现。
她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银杏沏了一壶茶放在旁边,托着腮看她惬意的姿态,嘴上不免抱怨:“大爷也不知去哪里了,才第一天便将姑娘冷落在这。”
“父亲叫他去了书房,许是有要事。”葛春宜调整了下姿势,“即便一直守着又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多说两句话罢了。”
她还要费尽心思找话题,时间长了也挺累的。
银杏眼神突然呆呆发直望向外面,拍了拍葛春宜:“姑娘,大爷、大爷走了。”
“什么走了。”葛春宜探过头,从窗子里看到半个男人的背影,书从手里滑落,来不及多想,连忙跳下榻,鞋也没穿好,连跑带跳追上去。
裴徐林听到后面急急的脚步声,回过头,便见他的夫人攀在月门旁殷殷看着自己,双颊晕红,不知是因为羞赧还是跑得太急。
他笑了笑,一点也不惊讶,温声问她:“怎么了?”
葛春宜扭捏几下,没好意思问他是不是听到刚才说的话了,顿了顿,转而道:“……想问问大爷准备去哪?”
裴徐林没回答,视线微微往下,看她趿拉着鞋,半个脚后跟都落在外面,察觉到他视线后还难为情地缩了缩。
他走上去一手扶住她的背,微微俯身,轻松将人横抱起。
葛春宜猝不及防,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只觉脸上更烫,一声不吭地任由他抱着走回次间,最后把她放回榻上。
一双清亮的眸子水色潋滟,羞怯却又大胆地直直看着他,裴徐林伸手为她整理了下微乱的鬓发,声音不自觉放低,“有些事情需进宫一趟,晚些回来,用膳不必等我。”
葛春宜点了点头,听到自己莫名轻柔许多的声音,“好。”
她想了想,鼓起勇气,白皙纤长的手指微动了下,主动钻进他的手心,轻轻拉住,“大爷,早去早回。”
裴徐林拍了拍她的做为回应,然后松开手起身离开。
他走了好一会儿,银杏才又探头进来,眼睛亮亮的,抿着唇笑,“大爷对姑娘你真好。”
葛春宜正看着窗外愣神,闻言一顿。
裴徐林待她的确十分体贴,挑不出错处来,可见过恩爱相契如爹娘,总觉得有哪儿不一样。
就像乘着风飘在空中的柳絮,总会湖边相约的年轻男女,话本中常见的佳人郎君……
左右思索一番,葛春宜笑了笑,罢了,总不能非从鸡蛋里挑骨头。
她翻了下书,眼神落回书页上,没再想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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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胡大将军胡茂、裴氏父子皆在其内。
“刚收到南边来报,东安河流域出现水匪,劫掠过往商船,还挟持船上百姓,所幸目前尚未有伤亡。”
“水匪?”胡茂年近六十,脸颊下巴蓄着茂密胡须,听这话两条灰白的眉毛登时皱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