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春宜问他:“灵恒,你还知道什么?”
裴灵恒点点头,又摇摇头,稚嫩的脸上满是为难:“……阿姐不许我说。”
“那……”葛春宜思索了一会儿,“你觉得她不许你说的事是大是小,是好是坏?”
裴灵恒垂眼,纠结好半晌:“……坏事。”
葛春宜眉头微动,以她对裴灵扬的粗略了解,也许就是打架了,受伤了,偷溜出去玩了。
她又问:“那你认为应该说出来吗……或者,你想说吗?”
裴灵恒死活不吭声了。
崔思莹看出点什么,看了眼宋云岫,“我们先去浴佛。”
二人走远,银杏见状也避开几步。
裴灵恒紧张的肩膀微微松下来,抬起头快速地觑了阿嫂一眼,“……今日福宁郡主肯定也在,阿姐应当会去找福宁郡主。”
福宁郡主是长公主次女,亦是嘉乐郡主小妹,年岁与灵扬相当。
葛春宜眨了眨眼,等了半晌没等到下文。
没了?
她失笑:“这为何是坏事?”
裴灵恒又沉默了,但这次他主动说道:“……长公主心思不明,裴家只做纯臣,不涉权争,万不能与她沾上关系。”
“……”葛春宜瞠目结舌,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说话时的语气老气横秋,其含义也不是八岁小孩能说出来的。
好在,他接着解释道:“是我不小心听到父兄书房谈话……”
“但在京都这些日子,阿姐只与福宁郡主玩得最好。”
过了最初的惊讶,葛春宜问他:“你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侯爷和世子?”
裴灵恒面上有些羞愧,“……父亲不会允许阿姐再与福宁郡主来往,阿姐……阿姐也不会听从父亲之命。”
几乎可以预见府中会闹个怎样的鸡飞狗跳……父女相争传出去对侯爷也不利。
“或许……可以单独告诉你兄长?让他从中调和。”
裴灵恒一怔,手指揪了下衣袖,沉默地摇了摇头。
葛春宜作为半个裴家人,这会儿也深觉此结难解……裴徐林对弟妹不甚热络,甚至是漠不关心,而尹姨娘在侯爷面前向来谨小慎微,凡事皆以侯爷为尊。
视线往下,圆溜溜的脑袋耷拉着,颇有些失落,她疼惜地摸了摸。
年纪小小,心思却极细腻。
葛春宜回想她八岁时估计还在巷子里和一众玩伴爬树呢……想得最远的便是等过年一定要向母亲多讨些压胜钱。
“好啦,既然如此,我也不必太过忧心灵扬了。”葛春宜语气上扬,笑眯眯的,拉起灵恒的手,“多谢灵恒愿意将此事告知阿嫂,不要丧着脸了,你,灵扬和小郡主都是孩子,万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现在——我们要挥除杂念,虔心浴佛,走吧!”
……
浴佛仪式完满结束,长公主请慧弘大师移步禅室继续为她讲经解惑。
她含着淡笑,对官眷们颔首致意,“斋堂已备好素膳,各位移步自便即可,本宫尚有几处佛理需向大师讨教,先行一步。”
慧弘大师垂眸合掌念了声佛号,跟在长公主身后一同离开。
宋云岫问道:“你不请长公主帮忙寻人了?”
葛春宜:“不用了。”
宋云岫看了看这一大一小,嘟囔:“神神秘秘的。”
到了斋堂,葛春宜笑起来,看到了母亲的身影,她拉着裴灵恒过去,简单介绍一番。
男孩乖巧知礼,看着内敛,说话却极贴心,很叫郑蘅喜爱。
随意用了点斋食,葛春宜趁机把小孩托给母亲照看,银杏在旁随侍,她则一身轻松地走了。
宋云岫和崔思莹不知去了哪,她也没刻意去寻,既然初次来此,想着先参观游览一番,顺便到几座宝殿参拜献些香火。
悠哉悠哉逛完了宝阳寺的二进院,绕过大雄宝殿往后便是第三进,只有一座菩萨殿,所以来这处的人很少。
这时一个步履匆匆的紫衣侍女跑来,恭敬问道:“敢问可是定远侯府世子夫人?”
葛春宜奇道:“是我。”
侍女略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太好了,福宁郡主请您移步客舍。”
葛春宜眨眼:“福宁郡主为何寻我?”
“您、您一去便知。”
葛春宜不为所动,兀自走自己的。
侍女连忙跟上,欲言又止,见实在没办法了便走近轻声道:“是……灵扬姑娘找您。”
葛春宜停下来,认真打量侍女一眼,笑道:“灵扬为何不自己来找我?”
侍女更为难了,脸上有些复杂,吞吐道:“她……她在抽陀螺玩,说走不开。”说完这句她都显得轻松了许多,从袖里掏出一枚穗子,正是裴灵扬今日衣饰上的。
“灵扬姑娘还说,您要不想去就算了,她正好再玩会儿。”
“……”葛春宜露出一个假笑,“带我去。”
“小郡主和二姑娘在后面的园子里。”侍女带她一路往东长廊走,远远的确实能看见长廊尽头有张月门。
旁边房舍虽多却都安安静静的,悄无声息,看起来无人居住。
侍女解释道:“这边是僧房,这会儿僧人们应在静修堂念佛。”
“原来后面还有园子,难怪先前没找到她。”葛春宜无奈一笑,“你是福宁郡主身边的人?”
紫衣侍女一顿,“奴婢来自长公主府上。”
“长公主府……你们府里的人都同你一样,对宝阳寺僧人的作息如此熟悉吗?”
葛春宜停下脚步,眉头微蹙。
侍女转过身,神色自若,弯唇一笑,“世子夫人说笑了,奴婢蒙幸被牌来宝阳寺侍奉各位贵人,自然要将此间事务了解清楚。”
她说的话没什么问题,葛春宜眉头更深,但就是感觉哪里有古怪。
此情此景下,葛春宜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她抿紧唇,转身就走。
还未来得及动作,身后突然一阵风扑来,紧接着她就被一个男人紧紧束住,嘴里也被塞了一大团不知哪里来的碎布。
葛春宜挣扎无用,便歇了力气,狠狠瞪着那个气定神闲的侍女。
“一点小小的惩诫,不会伤及您的性命。”侍女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施施然走了。
身后的陌生男人扯开旁边一间屋舍的房门,屋子里到处都是灰尘,家具也都破旧不堪,显然空置已久,哪里是什么僧房!
男人利落地把她手脚束住绑在房柱上,锁门离开,全程葛春宜都是背对着他。
嘴被堵得严实,脸上都开始发酸,胸膛起伏呼吸急促却无法大口喘息,有那么一瞬间,葛春宜感觉自己快要晕厥过去。
她脑袋往后靠在柱子上,闭上眼缓了片刻,冷静下来。
不管是谁,不管想做什么,现在都不重要了,摒去这些杂念,她要先逃出这个房间。
还好没有被发现……
葛春宜手腕绕过柱子被紧紧捆住,整个人是背对紧贴着柱子,小臂附近有个硬物硌得皮肉生疼,却叫她多出几分勇气和安心。
——中衣袖子上缝的暗袋,里面藏着裴徐林赠予她的短刀。
第16章 浴佛节(三) 挥刀跳窗
按说利器带煞,不宜带来寺院。
今晨更衣时,碰巧穿了这件带暗袋的中衣——从前没有,是特意找成衣行新缝制的一件。
于是就把短刀塞进去试了试,大小刚刚好,贴着手臂内侧,也不影响日常活动,即便穿着窄袖也丝毫看不出来。
只不过后来与银杏说着话,便忘了这事,阴差阳错一直放在身上。
葛春宜心中无比庆幸。
她小心地挪动手臂,在柱上蹭,将短刀一点点从暗袋中推挤出来。
短刀完全出来一瞬间就自然往下滑落,她勾起手指去接,却只够到一点金属的凉意。
冷汗瞬间浸透全身,葛春宜心里沉沉一跳,连呼吸都不自觉屏住。
好似只有几息,又好像过去了很久,迟迟没有东西落地的声音,这才生出几分希望,赶紧提起劲。
双手是往后圈绕着房柱捆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尽力去感受。
好在这柄刀虽小巧,但材质、用料都是一等一,平时拿着都有几分压手。
葛春宜很快知道怎么回事了,是今日穿的宽袖,层层叠叠把刀给接住了。
终于,紧紧握上刀柄的那一刻,她僵直的脊背放松了许多。
推开刀鞘,左手拿着鞘,右手反握,刀尖朝上,开始割绳索。
“唔!”
手一抖,动作停下来,葛春宜眉毛紧皱,脸色痛苦。
锋利的刀尖只一下不准,就会戳到自己皮肉上,带来尖锐的痛感。
再动刀时不由有些后怕,葛春宜鼻子一酸,强忍下那些不合时宜的恐惧和委屈。
角度有限,锐利的刀刃不如平日好用,又或许是她心中焦灼,过了好久才断两根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