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球吐着舌头,尾巴兴奋得甩出残影,压根不听她指令,看到男主人时才停住。
葛春宜生气:“你倒机灵,瞧见世子便不敢动了。”
雪球咧嘴:“汪!”
她把右脚伸出去一点,鞋面上的珠子几乎被咬秃了,只剩几点可怜的线头,“再咬罚你一天不许吃饭!”
雪球蠢蠢欲动:“汪!”
裴徐林一旁瞧着不由好笑,把小狗拎起来托在手上,骤然腾空,它立马缩成了一团,冲着葛春宜嘤嘤讨饶。
“如此顽皮,罚一天伙食可不够。”裴徐林和她说道,“军中训犬便有一套法子,若需要我写下来给你?”
葛春宜原本还在幸灾乐祸地逗弄雪球,闻言微微睁大了眼,“不要不要,雪球还小呢,我可舍不得。”说着,连忙把它从男人手上解救下来。
裴徐林无奈:“惯纵太过,它便不听你的话了。”
“哪有,你看,它可聪明了,还会瞧人脸色,得寸进尺、撒娇乞怜……样样精通。”
果然,雪球一落地便围着葛春宜身边绕圈圈,贴在她脚边蹭,哄得她笑眯了眼。
她还得意地朝他抛来一个眼神,裴徐林挑眉不语。
“小时候,我们巷子里有好几户人家都养了守犬,又大又壮,站起来比我还高。”
裴徐林想象得到,笑了笑:“为何没有自家也养一只?”
“阿娘不同意……不过也是,那时我每日都只顾着琢磨如何溜出去玩,才没心思养犬。”
裴徐林心中微微一动:“是吗,好像极少见你出门游玩……”
葛春宜偏头看他,抿嘴一笑:“世子,彼时我才六七岁,现在哪里能一样呢?”朦胧的光映在她脸上,晕着模糊不清的神色。
哪里不一样?
为女子,当端庄娴雅;为人妇,当矜重贤淑;又或者是受侯府世子夫人身份所限?
裴徐林暗自思忖着种种可能,眉头微蹙。他想说无需考虑这么多,可又觉得这话实在太过轻飘飘。
眼看他敛容沉凝,似乎遇到了什么格外棘手的事情。
葛春宜偏头,不知他想到哪里去了,这人总是从容不迫,难得见这副模样,她憋着笑,还是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
他侧目过来。
“世子在想什么?”她笑吟吟、坏心眼地问。
裴徐林抬头,那双微微弯起的眼眸里碎星熠熠,蝶翼一样的睫羽接连眨了几下,透出些隐含的促狭。
澄澈的眼,轻盈的笑,嘴角上扬的弧度,没有一丝一毫的沉郁怨怼之色。
方才那些沉甸甸的猜想,此刻如见初春暖阳般,通通消散。
“不瞒您说,十岁前我已经把好奇的、得趣的玩了个遍,若要真分辨,不如说是没了幼时百般新奇的心思。”
葛春宜掰着手指头,想起什么说什么。
——五岁抱着马腿不放央求爹娘带她骑马,六岁便一人跑去城郊游水,七八岁时已经快把济山翻了个遍,斗草、投壶、锤丸……这些小把戏更是早早就腻味。
因着这些事,她没少被爹娘教训,挨过好几顿打,甚至现在想起来还会为当时的胆大包天而后怕。
葛春宜说着这些,眼睛越发明亮,神采飞扬。
裴徐林安静聆听,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伴着她的讲述,眼前似乎冒出了一个幼年版葛春宜,调皮灵动,朝气蓬勃,枝叶为她伸展,鸟雀为她鸣啭,万事万物都显得格外生动鲜活。
“等长大一些,便喜欢上了琢磨匠艺,譬如做风筝、做花灯、捏陶人……还有酿酒也试过,嗯,这个和你说过。”
“若有机会,等我和世子露一手!”
裴徐林不得不承认,下意识想象中的自怨自艾、郁郁寡欢,是看轻了她。
他不自觉勾了下唇,耳边莫名安静,回过神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闭了嘴,幽幽地盯着他。
“我说得口干舌燥了,你竟然没有在听!”葛春宜连灌三杯水,“那换世子来说,世子幼时可有什么趣事?”
她每次不满的时候,便会微微鼓着脸,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裴徐林思绪一滞,顿了好半晌,才说道:“幼时……我幼时最大的愿望是同父亲一样行兵布阵,有朝一日能上战场杀敌,为国立功。”
“所以,大多数时间都在看书或练武,后来稍大一些,便入东宫伴读,每日课业周而复始,无甚趣事可言。”
东宫。
葛春宜耳尖一动,她不想叫自己的好奇太过明显,斟酌着问:“陪太子读书如此枯燥么……难道除了读书写字,什么都不许你们干?”
裴徐林望着她的眼睛,坦然直接到让她有些瑟缩,不自觉想错开眼。
他思索了好一会儿,似乎为了找出一件“趣事”需要翻遍所有记忆,“有一次,我们偷偷在金鳞池钓鱼,准备了许多鱼食钓饵,奈何几个时辰没一只鱼上钩,最后一气之下把所有饵料全部倒进池子,撑得好几只金鲤翻了肚皮……”
他还没说完,葛春宜已经捂着肚子笑得不行。
“然后呢然后呢,可挨罚了?”
裴徐林无奈:“自然,太子一力担下此事,圣上怒极,罚太子给那些死去的金鲤作四十九幅画,要求姿态各不相同。”
“经此一遭,我和太子画鱼的功力也算是突飞猛进。”
葛春宜笑得说不出话来,肚子发酸边笑边揉。
当时惩罚下来,裴徐林只觉得窘促与歉疚,如今被她的笑声感染,竟也品出几分生趣。
葛春宜满脸期待:“还有吗?”
“……没有了。”
她满脸不信:“你再想想,难不成东宫除了你与太子,便没旁人了?”
裴徐林瞥了她一眼,葛春宜有被他看得些不自在,以催促掩盖。
如她所愿。
“当初东宫崇文馆,年纪相仿的皇子只有太子与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荣王,他的伴读便是鲁义。”
“嘉乐郡主与太子关系亲近,偶尔会偷跑来崇文馆,二皇子常捉弄郡主,曾有一次用融化的蜡油抹到她发髻上,太子将他训斥,事后二皇子欲故技重施捉弄太子被发觉,一来二去,蜡上的火芯滑落,在他手腕上烫出一块疤。”
“此后圣上管束愈严,无人再敢生事,郡主也没进过崇文馆。”
这算不上一件令人捧腹的“趣事”,最后一句话也刻意到像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裴徐林的确猜到些什么,也许郡主还说了其他似是而非的话,所以她今日才会对他的“过去”这般好奇追问。
比起她热烈、恣意、明朗的回忆,他每每一回想,涌出来的那些无趣又乏味,从中挑挑拣拣,才忐忑地拿出一两件来馈还,而她却总是十分捧场。
葛春宜满意了。
无关其他人,她只是突然想要更了解他一些,于是主动拿出自己的和他交换。
鉴于他此前的种种恶劣行径,她有做好落空的打算,只是当得到回应时,还是难以自抑地雀跃起来。
恍以为自己在和一个打了死结的包袱纠缠,好不容易才拉开一条细缝,可惜仍不足以看清里面装的什么。
没关系,来日方长。
第29章 “切磋” 一大两小……姑且算是切磋吧……
说过话, 夜深欲就寝。
裴徐林洗漱完回来,葛春宜已经拥着被子快睡熟了。淡淡的青木香混着水汽漫上来,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靠到男人怀中。
裴徐林低头, 看见她头顶上灵动的发旋, 一头乌亮的长发在绢枕上肆意蜿蜒, 少顷,伸手将缠在她脖颈处的发丝拨开,掖了掖身后的被子。
相互挨着,里衣纠缠在一起,中间几乎没有多少缝隙。
她絮絮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胸前, 如一把小刷子, 时轻时重, 挠得他身子紧绷, 片刻也放松不得。
裴徐林缓了缓,轻轻将她抱起往里侧放了一点,并扯开另一床薄被。
谁知一个不注意, 她又翻了过来。
“……”
裴徐林动作一顿,若有所觉往底下一瞧, 果然看到她抿直的嘴角, 强压的笑意。
他没说话, 俯身手臂撑在她身侧,嘴唇落在她额上、眉眼、鼻尖、唇角……
干燥柔软的吻在脸上撩起阵阵痒意, 葛春宜终究还是没忍住破了功,笑着睁开眼,手抵在他胸前,不许他再烦人,“世子为何要扰人清梦。”
听她倒打一耙的发难, 那双黑沉的眼眸里也染起点点笑,大手一拢将她两只细伶伶的手腕攥在一起。
“何处清梦?”
低低朦胧的气声,唯恐惊到什么似的。
葛春宜耳根发麻,不敢对上他的眼神,试着挣了挣,乖巧笑道,“……今日很晚了。”
不听话的手在掌心闹腾,他低眸,血痂掉了后,手腕上留下些细细小小的,粉嫩新生的疤痕,恢复得很好,若不是这么近的距离,日常并看不出。
没多想,本能般的,他凑下去,一点点在那些疤上流连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