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自己离开爹娘到临州那一年,即便有同样疼爱她的外祖母、舅母、表姐……都无法替代阿娘的存在。
更何况,他的九岁到十九岁都是独自一人,生活在京都,随伴东宫,与至亲相距千里,乃至……阴阳两隔。
裴徐林心中是有怨的,尤其是才入东宫那几年,所以后来轻易不肯提起此事。
如今说起来,却发现心中已是一片平静。
许是年深月久,他也早就接受了所有的一切。
凉风咽咽,穿过园中置景的假山石发出絮絮泠然的清音。
园中只有他们在缓缓而行,脚下晕着光的影子越拉越长,直至完全隐没在夜色里。
一线残月隐隐绰绰,无言的静默缠绕在两人周围。
即便光线昏淡不明,身边仍有一道不容忽视的眼神不时投向自己。
裴徐林顿了顿,停下脚步。
葛春宜不明所以,也乖乖站在原地。
他侧头对上那道视线,极其仔细且耐心地去分辨——担忧、同情、怜惜……
这些在他意料之中,但从来不喜的情绪,映在那双澄澈含着水光的眼中,好似不再令人生厌,反而能饶有兴味地细细感受。
葛春宜似乎也察觉出了自己的失态,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我不是可怜你……你很好,很厉害,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我只是想到,灵扬灵恒面对着的,是不是也是你曾经历过的。”身为东宫伴读是不是更需如履薄冰。
“至亲都不在身边,没人管束提点,没人照拂关心……”要吃多少苦,有多坚毅的心志,才能成长到如今这般强大。
她舔了舔唇,结结巴巴,词不达意:“就是,嗯,我的意思是,很敬佩你……”
话音未落,她就感觉下巴被人钳制着抬了起来,男人揽在她腰背上的手很重很紧,另一只按在后颈处的同样,可他的神色依旧淡然,低垂的眸子看似漫不经心,动作却像要把她吞下去。
茫茫夜色笼罩着相拥的二人,丛木簌簌摇曳,杳然的风幽幽拂过也变得缠绵起来。
葛春宜一点也动弹不得,唇舌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只能被迫承受着,她艰难地抽出手抱住他的脖子,全身心依偎上去,交予完全的信任。
裴徐林始终望着她的眼睛,不错过一丝一毫的波澜。
但不管如何探究,都只有无尽的温柔与包容,将他整个人乃至魂灵都包裹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逐渐找回往日的节奏,轻轻含吮,手掌也顺着她的脊背慢慢抚摸。
葛春宜并不太明白他突然的失控,下意识便接纳……只是连呼吸都衔接不上后,她也晕晕乎乎的,思考不了那么多了。
“……腿,腿麻了,手也麻了。”葛春宜吸了口气,声音黏腻得吓了她自己一跳。
“嗯。”裴徐林埋在她颈侧轻笑出声。
“……还笑!”她咬着唇在他肩上揪了一把,结果不痛不痒。
裴徐林安抚地在她眉眼上轻啄了下,俯身将她抱起来,大步往临风院走。
葛春宜埋在他怀里不吭声,这个姿势叫两颗心无比近地挨在一起,似乎连跳动都是同一种声音。
……
“世子,世……裴徐林!放我下来,先用膳!”
“晚些用。”
“晚多久……不行,必须先说好……停停,别看了。”
“血丝消退不少,还痛吗?”
“还……有点。”
“……”
“……你笑什么,呜——你,你明日还……”
“明日休沐。”
第31章 香囊 一点点的试探便能换来她的纵容……
次日。
嘎吱嘎吱——
“哎哎, 快把雪球抱走,怎么又跑来挠门了。”窸窸窣窣压低了嗓子说话的声音。
“银杏姑娘,少夫人还未起身?”
“嗯, 世子吩咐过了, 少夫人身子不适, 须多歇会儿。”
“听昨儿值夜的小丫头说,三更天的时候还叫了膳呢。”
“……”
“要不还是寻个郎中来给少夫人瞧瞧,这眼看都近午时了。”
“……嗯,我晚些再请示。”
葛春宜蓦地睁开眼,一瞬间清醒过来。
外面说话的声音渐平, 屋内更是一片寂静。
光线昏淡, 她支起身子偏头, 才发现床上的帐幔仍垂落着, 四周遮得严严实实。
伸手拨开,眼前登时变得透亮。
日光从每一个狭小的缝隙钻入,窗边浮尘飞舞, 模糊映出半截枝叶的影子,不必看也知道今天定是个日丽风清的好天气。
可她却痴睡了半日光景。
葛春宜心中长叹, 拉起被子捂着脸又倒下去。
又暗自咬牙, 果真夜色误人, 头一回知道他竟这么难应付。
屋外察觉到什么,轻轻叩门:“少夫人?”
听出是银杏的声音, 葛春宜小小地松了口气,让她进来。
银杏端了一小碟软糕,好不担心地仔细端详床上躺着的人——眼神清亮,面色红润,哪看得出来身体不适。
葛春宜正觉腹中空空荡荡, 顾不上其他,跳下床拈了一块糕点放嘴里。
——“明日休沐”
不知为何,脑中突然冒出这句话。
她呛咳了一下,银杏不知缘故,连忙给她端茶倒水,摸背顺气。
“这是怎的了,要不还是叫个郎中……”
“不小心罢了,哪来这么大阵仗。”她赶紧摆手,拿帕子擦了嘴,又喝口茶润润嗓,才慢吞吞问道,“世子可在府里?”
银杏摇头。
葛春宜顿了下,难道又有什么差事?
“清早侯爷回来,将世子叫去正院了。”具体的银杏也不大清楚。
“……什么时候?”怎么她一点印象也没有。
“辰初四刻吧。”
那岂不是才歇下没几个时辰……意识到自己又开始乱想,连忙拍了下额头强行打断,“可是出了什么事?”
有些奇怪,父亲前几日才回来给双胞胎过了生辰,若无要事不会披星戴月匆忙赶回府。
难不成是昨日弘文馆闹出的事情?
银杏看出葛春宜神色不对,“我去正院一趟,很快回来。”她最近和正院的一个侍女关系甚好,也许能问到些什么。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银杏折返回来,正如她猜想的那样。
“侯爷回来后先是叫世子、二姑娘、小少爷一同在祠堂罚跪了一个多时辰,而后便驾车出门了,去的何处不大清楚,似乎是朝北边走的。”
往北……还能是哪,多半是进宫请罪了。
银杏不明所以:“侯爷与世子战功赫赫,朝野间皆得脸面,是不是太过谨慎小心了,何须做到如此地步?”反显得优柔可欺。
她早就想问,比起其他受赏的人家,她们定远侯府低调得都快叫人想不起来了。
葛春宜叹了口气:“脸面还不是皇上给的,若哪天想收回去了,有的是法子。侯爷和世子都不是张扬的性子,府里其他人包括我,也没有想要显耀什么的心思。里头好才是真的好,外面如何看哪管得了那么多。”
说得严重些,打了皇家宗室的人,相当于打皇室的脸,若有人存心做文章,参裴家居功自傲,不敬圣上,可就麻烦了。
侯爷再如何谨慎小心都不为过。
大致心里有个数就行,葛春宜完全不担心裴氏父子,转头就开始和银杏点菜,她先填个肚饱再说。
囫囵吃了膳食,没多歇息,又连忙叫银杏把她的香材和碾子等工具都挪到次间。
这些都是她按香方上自己准备的东西,总不好老去莲心院借用。
且她正在兴头上,想着要多制些香粉,给阿爹阿娘外祖母舅母表哥表姐云岫思莹……都分一分。
细数下来,顿时感觉任重而道远,瞥见蹲在一旁看她的银杏,“别愣着了,那边还有个矮板凳,你来碾这个。”
银杏嘻嘻一笑,就等着这句话呢,兴致勃勃地挽了袖子把东西接过去。
……
“阿嚏——”
银杏已经及时侧开脸捂着嘴,还是惊起一片粉雾。
她揉了揉鼻子,没忍住又连打几个喷嚏。
“……”
葛春宜都来不及瞪她,连忙把磨好的香粉都收到自己身后,挥了挥鼻尖弥漫混杂的香气。
“你快别待在这了,去瞧瞧什么时辰了?”
银杏噘了下嘴,不情不愿地把手里东西都放下,碎步跑出去,又噔噔噔跑回来:“申正一刻了。”
葛春宜头也不抬:“嗯,知道了,你别进来了,省得磨一会儿便嚏喷不止。”
银杏闻言停了步子,她不进来,站在门槛外边往里头看,打趣:“这第一个香囊您要给谁?”
葛春宜正在往香囊里倒配好的香粉,手上略生疏地打了个结,弄好之后,拎起来在眼前转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