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春宜并不恼,笑了笑,瞟了眼桌案,“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抄书。”
桌上一模一样的课业,却是两种不甚相同的笔迹,还都署着裴灵扬的大名,她随意一扫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裴灵扬背一僵,满脸幽怨,“阿嫂不会说予兄长听吧……”
葛春宜朝她眨眨眼:“你叫灵恒把字再写飘逸些,不然最先发现的一定是讲课的学士们。”
气氛松快下来,裴灵恒胸前闷闷的那口气也消散大半,跟上去:“我送送阿嫂。”
走到院门前。
“好了,灵恒,进去吧。”
裴灵恒没动:“……阿嫂方才可是想问什么?”
葛春宜沉默一瞬,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抿着唇笑:“有关阿娘也无妨,阿嫂问便是。”
“前两月清明前后可去小萍山祭拜过母亲?”
“不曾。”灵恒摇摇头,又有些疑惑,“只是这个?”
“那……可见过父亲为母亲烧过什么信件?”
裴灵恒更迷惑了,“没有,之前只是上过香便走了。”
“好,没什么要紧的。”葛春宜笑,“你回去吧,灵扬还等着你补功课。”
-
临风院书房。
葛春宜进来时裴徐林已经把没烧尽的纸片尽数找出来,一一摆在桌上。
有些只剩了一个角,什么痕迹也没有。
有些则是被熏得乌黑,什么也看不清。
葛春宜大致扫过一眼,都无甚出奇的。
他垂眸坐在桌前,似在出神,手里一块稍大的纸片,无意识地捻动。
她稍稍靠近看了下,眼睛立马睁大了。
「……徐林吾儿……」
这口吻——
“难道是母亲给你写的信……”
裴徐林闻言,又低头看了看,语气依旧平淡:“或许是吧。”
葛春宜小心忧虑地看他,“这样想来,她并没有抛下你不管不问,只是中间出现差错,遗失了这些信件。”
“或许吧……”裴徐林拉着葛春宜的手,把人抱进怀里,无意义地又重复一遍,似乎是叹息。
她未尽的话音戛然而止,默默搂住他的脖子,轻轻拍了拍。
“先不去想写的什么,只要找到这个烧信的人就知道了。”
裴徐林眸光冷下来,他大致有所猜想,但还要再确认一番。
“嗯,后面我会安排。”
闻言,葛春宜便明白他心中有成算了,拉开一点距离,笑眯眯看着他:“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世子爷尽管吩咐。”
心里萦绕的郁气,在对上她明媚灿烂的笑容时,很快如晨雾般散去。
裴徐林唇角扬起,盯着她的眼睛:“好。”
不待再说,他凑上前堵住了未出口的话。
葛春宜悄悄抿开笑,顺着他轻柔的力道微微抬脸,感受这个缱绻动情的吻。
窗边落下的斜阳笼罩在二人身上,暖意绵绵。
第40章 病倒 “爹病了也不和我说,反叫下人瞒……
暑气愈浓, 一天比一天热。
葛春宜斜靠在矮榻上,无精打采。
银杏在旁边给她打扇,雪球则是蜷到屋子最里面, 找个最为阴凉的角落睡得四仰八叉。
外头支起的葡萄藤架早已长得极茂盛, 绿荫如盖, 她却丝毫没有要去藤架下纳凉的想法。
——外头连风都是热的,待一会儿就浑身汗涔涔。
打了个哈欠,葛春宜眼睛微眯,又昏昏欲睡起来。
银杏紧跟着也哈欠连天。
外头一个侍女在门口问话:“银杏姐姐,酥山做好了, 少夫人现在用吗?”
不待银杏回她, 葛春宜立马清醒, 一个激灵坐起身, “酥山好了?快拿上来。”
精美的瓷盏呈上桌,堆成小山状的冰末,外面浇上一层白白的奶酥, 冒着丝丝凉气。
她迫不及待尝一口,含在舌尖的冰凉之意立马蔓延开, 身上缠绵的暑热都淡了几分。
“嗯?今日这个酥山的味道……好像有些不一样的清甜奶香。”葛春宜眼睛一亮, 分半盏给银杏尝。
银杏抿了抿嘴, “有吗?我吃着怎觉得差不多。”
她歪头想了想,“应当是用的羊酪不一样?昨日宫里赏下来, 好像就有一些乌尔国进献的羊酪牛酪。”
葛春宜也反应过来了。
近些天裴徐林披星戴月,十分忙碌,因是乌尔国将要来朝拜见皇上,纳贡称臣。陆陆续续有北域特色的贡品送进皇宫,不过听说真正的宝贝是随使臣一同来京, 还有不到十日便到了。
接访属国之事宜自有朝廷安排,跟她关系不大,她也只管变着法想如何消暑。
银杏知道她向来苦夏,提议道:“井里还湃着几碗绿豆汤,要不给您取来?”
葛春宜有些馋,不过还是摆了摆手,“算了,才吃过酥山,省得又叫世子发现了反朝你们摆脸色。”
银杏吐了吐舌头。
确实,世子几番叮咛嘱咐,冰食不宜过多。
她懒洋洋的,身上脱了骨头般趴在桌上:“好想吃阿娘做的冷淘面……”
要说暑热没胃口,她午膳只沾了沾筷子就没吃了。
可偏又嘴馋。
银杏:“夫人手艺的确极好,比食楼里的也分毫不差。”她跟在姑娘身边有幸尝过几回。
葛春宜突地坐直,敲定了主意:“走,回去看望爹娘。”
“啊……”银杏看了看外边刺目的艳阳,“现在吗,要不等过几日,也许日头没这般晒了。”
“现在就去。”
-
好在葛家同样位于京都东城,马车不一会儿便到了。
她一下车,迎上来的门房老仆,一看到她先是笑:“是姑娘……”笑一半又僵了脸。
葛春宜看他奇怪,笑道:“先前没递信回来,阿娘在哪,我自己去寻她。”
老仆故作失言打了自己一下,笑呵呵的,“瞧老奴这嘴,应当叫世子夫人了,还未改过来口。”
说着,他面上有些可惜,“世子夫人回得不巧,夫人今日出门赴宴了,老爷也在公廨还未下值。”
“什么?”葛春宜失落,肩微微一垮。
银杏:“少夫人,要不寻一家食楼?”
葛春宜没了兴致,准备打道回府,随口问:“阿娘何时去的,这么热的天,还有谁家在设宴?”
老仆眼神飘了一下,有些支吾:“才走不久,具体是哪个府上老奴就不清楚了。”
葛春宜低着头沉默了一瞬,改了主意,慢吞吞道:“那我进去等会儿,左右也不着急,也许阿娘早早便回来了。”
老仆面上一慌,走过来,似要拦她:“哎呀,世子夫人,这天热,要不还是先回吧。”
葛春宜给银杏递了道眼风,提起裙子往左边一闪就越过去。
银杏帮她拦人:“张伯,歇会儿歇会儿,你都出汗了。”
葛春宜迈进门槛,指了下府门口干干净净的路面:“说是才离开,车辙印子都没有,到底何事非要瞒我?”
老仆叹了口气,放弃挣扎了。
银杏也好奇:“张伯,夫人在府里吧?怎的要瞒骗我们姑娘。”
他摇了摇头:“老爷病倒了——夫人衣不解带地照料,吩咐了不许我们漏了口风出去。”
“怎么回事?!”
葛春宜急匆匆走到爹娘的院子,才看到虚弱卧床的阿爹,似乎胡子都白了几根。
母亲气色虽然还可以,但也是满脸难掩的疲惫。
“春宜,你怎么来了?”郑蘅迎上来。
葛春宜早就把什么冷淘面甩至脑后了,蹙着眉,急切地问:“阿爹这是怎么了?病了多久?为何都没人同我说?”
郑蘅微微叹了口气,拉着她走到外间。
“莫急,你爹没大事,郎中看过说是操心多了,好生休养就没事了。”
葛春宜眉头仍未放松下来,“什么事如此劳心费神……还是修史?阿爹先前不是说有许多学士们协助吗?”
“大学士们一个个各抒己见,你爹免不了夹在中间斡旋。那位严宣,严大学士最为固执,来府中拜访过一次,同你爹争得面红耳赤。”郑蘅摇头,无奈,“这些倒算不得什么,但乌尔使臣来朝,皇上下令需在使臣到京前呈上精简册。”
“眼看着不剩多少天了,他饭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满心扑在这上头追赶进度,前几日受了热,一下便病倒了。”
“……为何不早些与女儿说。”
“卧床养几日就好了,说了还叫你白白担心。”
皇上圣旨已下,又事关我朝声威,必是怠慢不得的。葛春宜在心里叹气,心疼阿爹,却又无可奈何。
“咳……”屋里传来几声呛咳,葛文远从昏睡中转醒,询问旁边的侍女,“方才,怎么听到了春宜的声音?”
“阿爹!”葛春宜连忙奔过去,把人半扶着,递过去茶碗。
他脸上绽开笑,这一段时间里都忧心沉闷的人,突然就神采焕发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