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还没说完,走进来一个人影,声音不高但清亮,足以在肃静地殿内传开:“侍妾?我吗?”
明顺帝缓缓回座,脸上神情捉摸不透,淡笑道:“熙雅公主来了,听你的语气,似乎不甘为侍妾,如此……太子妃之位如何?”
此言一出,不少人脸色一变,下面的朝臣们亦是欲言又止。
皇后眉头一皱,想站起来说什么却被明顺帝按住,瞥了太子一眼。
太子垂着脑袋,面色几乎没有波澜,唯攥着酒杯的手微微发紧。
谁料这时熙雅公主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转身指着一个人:“太子我不认识也高攀不上,这个人还不错,要嫁我就嫁他。”
四周哗然。
为她的出言不逊,也为被她点名的人。
偏厅,侧耳旁听的女眷们都好奇得不行,恨不得透过屏风看个清楚。
葛春宜也提起了好奇心,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顿时抿紧了唇。
四周目光都朝身上射过来,裴徐林不得不起身致意,唇线绷直,敛目垂首,不曾看她一眼。
“公主厚爱,蒙陛下恩典为臣赐婚,在下早已婚配。”
第45章 偷听 她越通彻冷静,他越怒火中烧
殿上有武官接话:“是啊, 公主,我们裴中郎将可早就成亲了。”
明顺帝笑道:“裴徐林这婚还是朕赐下的,熙雅公主, 你可挑错人了。”
熙雅拧着眉, 她看得出裴徐林浑身上下透出的厌烦和不悦, 语气有些不解,“我知道……罢了,是我唐突。”
回过身,她看了使臣一眼,使臣觉着些不妙, 却来不及阻拦, 熙雅双膝下跪向明顺帝郑重磕了三个响头。
“多谢陛下厚待, 今日宴上的炙肉我尝了, 不如长在漠上的肥嫩鲜美。”
没头没脑地一句话,颇有些莫名和无礼,众人都听不懂她想说什么, 明顺帝颔首示意她继续。
“美酒我也喝了几壶,甘甜清冽, 即便到最后一滴, 也没有喝出磨口的沙子。漠上常年风沙, 酒瓮封得再好,也总有沙砾跑进去。我来中原这几天, 才知道原来风是这么干净的。”熙雅公主恭敬地伏跪,“陛下,中原很好,我第一次见到这么绿的山,这么清的水, 各种颜色的花。但从小伴我长大的马驹还在漠上等我,临行前我答应了阿姊要给她磨弓……求陛下成全!”
明顺帝脸色微沉,铺垫着说了这么多无非是表达她不愿意和亲。
使臣压着声音急声:“公主!”
熙雅不为所动。
明顺帝轻笑一声,什么也没说,淡淡扫了下面一眼,起身离开了,皇后连忙紧随其后。
帝后既已离席,下首的官员们也陆陆续续离开。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熙雅才从地上站起来。使臣唉声叹气,不敢说什么重话,“公主,昨夜不是同您说好了,您也答应誻膤團對了吗?”
熙雅也憋着气:“你可说了要我去做那什么侍妾?”
使臣不吭声,他哪敢说。
熙雅冷笑:“难怪一路这么顺利就让我混了进来,父王竟是故意的。要么让我回去,要么留具尸体在这。”
“唉唉,公主此言不可,何至于此……”使臣揪着眉毛,脸上的胡子似乎都打结了,“您不是说可以嫁那个裴姓将军。”
说起这个,熙雅连忙环顾四周,盯住一个眼熟的背影,追上去,“我还有事,别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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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云岫第一时间靠到葛春宜身边来,忿忿不平,“这个乌尔的公主也太过大胆,竟公然在殿上点名挑起夫婿来了,区区属国公主如此放肆。”
崔思莹也道:“你们二人姻缘乃陛下亲赐,断不会有什么变动。”
她们的安慰葛春宜都明白,虽然初听之下确实惊到了,但也没有太担心,“放心吧,这些我都明白。”
“哼,还是要怪裴世子。”宋云岫替她生气,“一个武官长那么白净,我瞧就是射箭那日引了熙雅公主注意。”
葛春宜原也有些迁怒裴徐林“招蜂引蝶”,听云岫这般抱怨反而噗嗤笑了,“他若不这么白净,我可要嫌弃了。”
崔思莹笑:“当心叫裴世子听见。”
“隔这么远,他们只怕还……”宋云岫说着停顿了一下,目光飘忽似乎在越过她看向远处。葛春宜有些奇怪,便转头看去,谁知被宋云岫牢牢按住,意图阻止她,“只怕还在喝酒呢,咱们再等等……”
话音越来越低……
葛春宜看见了,是熙雅公主和裴徐林正站在廊下说话,似乎还要往僻静处走。
宋云岫担忧地看着她。
葛春宜清楚地感觉到心里重重跳了一下,来不及思索更多,身体已经下意识跟了上去。
宋云岫:“春宜——”
“让她去吧。”崔思莹止住宋云岫动作。
侧殿之外有片花林,檐上悬的宫灯晕透着光线,难以穿透层层枝叶落入林中。就连天际的昏月也十分会看眼色,躲在云层之后。
无人夜色,昏暗幽静。
裴徐林跟了几步,见她还要往前,停下脚步:“公主有何话想说。”
熙雅转身看他,抱着手:“这地方,要是被人听见了我可不管。”
裴徐林声音越发冷淡:“在下自认并无亏心事。”
“好,那我直说。你为什么在殿上拒绝我?”
裴徐林眉头皱紧,眼神淡漠,转身欲走,显然是对回答这种问题毫无兴趣。
“先等等——我都听人说了,你当初并不是真心求娶现在这个妻子,只是权益之计是吗?”熙雅认真地探究他脸上的神色,“只是为了避开和嘉乐的婚事,那与我合作岂不是更好?我清楚其中内情,无需你假意做戏。不怕与你明说,我会想办法脱身,少则一年,多则三五年,到时你可恢复自由身,不必为一个凑合的婚事而束缚……”
“说完了?”裴徐林打断她,一个外来的公主为何知道,端看她这几日和谁走得近,他心中便有数,而他也没有要跟外人解释谈论这些的兴趣,“失陪。”
熙雅没有说完,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但她知道他没有了听下去的耐心。她不太明白,也不认为自己哪里说错了,“难道不是吗?这对你妻子也好,她自可再去寻一位两心相契的郎君,你又何必要拉着无辜女子蹉跎,一箭三雕啊。”
“咻——”一道破空声冲她面中飞来,熙雅凭感觉侧头躲开,仍是被那颗带着棱角的石子划了脸。
“你!”模糊不清的夜色中,他的脸色阴沉极了,但熙雅并不怵他,震怒间正要还手,目光一凝,看向树后一抹隐现的裙摆,“谁在那里?!”
裴徐林一转身,心中发沉,他无论如何也没想过是在这种情形下叫她听到一切。
葛春宜慢慢从树后走出来,站定。
“春宜。”裴徐林几步走过去,动作显得急切,他拧着眉,喉头滚动,干涩得难以开口。
熙雅觉出些不对,歪了歪头:“这是你妻子?”
裴徐林没反应,葛春宜冲她笑了笑,“是,熙雅公主的意思我知道了,请您先回吧,我同世子聊聊。”
熙雅耸耸肩:“那也好,你们商量。”
裴徐林抿紧唇,又靠近几步。距离太近了,鼻子都快挨到他的衣服,葛春宜便稍稍退后一点。
这个动作在他眼中似乎昭示着什么,他紧紧盯着她的神色,想找出些什么……可想象中的那些哀嗔怨怒都没有。
她看起来太平静了,甚至还有一丝浅浅的笑意,眼中只有“原来是这样啊”的恍然,令他心颤之余还生出些许其他情绪。
葛春宜靠着花树听熙雅公主说话时,脑子里就不受控制地冒出了许多画面。
他沉静却疏离,她有一段日子都觉得两人中间存着一道隔阂。
他体贴温柔,事事依顺,如今再想会不会是带有一丝抱愧的补偿。
其实细细算来,成婚也就短短几月而已,称不上多深远的记忆,很快就尽数翻阅了。
因此她也还记得很多——
为了赔罪闷声不吭搜寻来的各种游记珍本;为她解闷讨她欢心,拐弯抹角抱给她的幼犬;天际破晓时山谷里衔着晨露的那一片粉荷;仿佛尚在耳边的“白首不渝”……
以及他现在看向自己的眼神。
葛春宜有些无措,甚至有点不知道做什么表情好。
她张了张嘴:“要不,我们回去再聊?”毕竟殿内还有人,这片花林不算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裴徐林拉过她的一只手,紧紧握住,他手心滚烫,叫她微微抖了一下,“当初大军凯旋返京后,我的确察觉到了长公主要与裴家结亲的意图……也的确是我趁人之危,借你落水一事作由,顺势求下赐婚。”
“……”葛春宜不知道说什么,下意识避开他直勾勾的眼神。
“卑鄙低劣,利用欺骗——”
葛春宜打断:“不是,世子言重了。世子待我很好,成亲后并未受委屈,阿爹也沾了侯府的光被圣上钦点修史,一切都很好,即便没有这道赐婚旨意,阿娘也会为我说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