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脆的女人声音,因为急显得有些尖厉,他被吓一哆嗦,心中纳罕。
裴徐林撑着身子一副要下床的样子,“……春宜,你怎么来了。”
“哎哎,干什么,躺回去。”杨威把人按回去,“这位是……弟妹?”
葛春宜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待定睛一看,既懊悔又赧然,此人明显就是裴徐林的同僚,不过玩笑之举,她竟傻里傻气地当真去呵止。
裴徐林侧着身子去看她,眼神竟透出莫名的殷盼。
看他好端端的没什么大碍,脸色、精神都尚可,她才从那种焦灼的心情中回过神来,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杨威咂摸出一点味来,突然叹了口气,“哎,裴老弟,你这腿要好好保养,万一化了脓引起发热,医正可说很是棘手,致残也不是不可能啊。”
“……”
裴徐林使眼色,示意他滚出去。
杨威无声嘿嘿一笑,麻溜走了,顺带帮他们把门合好。
裴徐林正要下床,见状葛春宜只好走近几步,“不是说腿上有伤吗?你别动了。”
他无奈:“一点小伤罢了,不妨事。”
她面无表情:“怎会不妨事,一个不小心叫世子残了腿,可就我的不是了。”
“……”
葛春宜走过去到他榻前,视线在他身上扫过,落在右腿上的纱布时顿了顿,“怎么还在流血,我去叫医正。”
裴徐林眼疾手快拉住她的手,“不必,早就止住了,这是才上药时渗的血。”
她挣了挣,甩不开那只手,又怕牵动了他身上的伤,只好随他去。
裴徐林把人拉到身边坐下。
“伤不重,只是需要几天恢复,不愿你为我担心,才想着托词等过两天再同你说。”
葛春宜听了这话,更是咬牙,强忍着语气。
“世子若直说我便不会担心,要等你这腿养好,需得瞒几天?”她越说越是气,“用一句‘有事要办’便想把我糊弄过去,你把我当什么了?”
“我从未想过‘糊弄’,只是不想折腾你来这医所,待明日可以下床行走,我便回去。”
葛春宜抿了抿唇,蓦地把手抽出来,人也退开几步远,“既如此,我便先回去了,世子好好修养。”
她转身便走,手还未挨上门板,身后一阵闷沉急促的响动,身子就被男人一整个纳进怀里。
第48章 狡计 “自以为是地让我成为你算无遗策……
葛春宜下意识想转身与他拉开距离, 箍在腰身上的手臂立马收紧。
“放开我!”她低声斥。
医所里还有旁人,她可不想叫人看了笑话。
“先答应我不走,我便放开。”
葛春宜不吭声, 狠了心去扯他胳膊。
男人闷哼一声, 她像被刺了一般缩回手, 又僵持片刻,无言的凝滞在亲密相贴的两人之间流转。
裴徐林妥协:“……至少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你说吧。”葛春宜抿唇,顿了顿,“世子和旁人说话都要这样?”
他无奈地笑笑, 松开手, 往后退几步。
葛春宜看着他, 也退了半步, 这样的距离正合适,只需稍稍抬眼便能把人纳入眼底。
此时斜阳缓缓沉下,只留出一片橙红的晕光浸染半面天穹, 屋外的内侍依次为医所内点灯,许是受了吩咐, 独独落下他们这间屋子。
外头的灯影微微晃动, 映在窗上, 愈发将屋内衬得昏沉发暗。
她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
“世子身上有伤, 还是回榻上歇着吧。”
裴徐林看着她回避的双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嗯”了一声。
他动了几步,突然又停下,手撑在那条伤腿上缓了半晌, 一双柔软却有力的手扶住他,“走吧。”
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躺回去,只坐在榻上,葛春宜见他腿没着力,便不再多说。
“折腾这一番做什么。”葛春宜忍不住埋怨,视线落到他身上,又有些慌了,“这……流了好多血。”
裴徐林侧头一看,左臂的衣袖上不知何时渗上了一大片血液,还在缓缓扩散晕染。
“我去叫……”
他把人拉住,“不用。”
葛春宜不知道他什么用意,又有些恼他不顾身体,没好气地想说什么时,碰到他的眼神,闭上嘴。
她突然发觉了自己的不对劲。
好像有一团莫名的气充斥在胸腔之中,只等着她说些什么,便能借机发泄出来。
分明不是这样的,昨天夜里明明是他一直怫然不悦,咄咄逼人……
裴徐林解开衣襟,露出左侧大臂,包在伤口上的布条已经被鲜血浸透。
葛春宜沉默地看着他动作,直到他把染红的布条解下来,露出血肉都微微外翻的伤口,她像被扎了眼,猛地转开头,咬紧唇。
“帮我拿下纱布。”
按他指引取来干净的布条,递给他,“……我帮你?”
裴徐林捏了捏她有些发抖的指尖,单手敷上药粉,简单缠了一圈遮挡住狰狞的伤口,才叫她接手。
“不用怕,缠紧些,有血是正常的。”
葛春宜点点头,这会儿才主动挨近,认真地帮他包扎伤口,裴徐林感受着她的气息一点点缠绕在身周,仿若久逢甘霖。
分明只隔了一夜,他却恍惚生出一秋之感。
“怎么伤的。”她语气闷闷的。
“今日围猎时不慎被熊罴挠了一下。”
他倒是平静极了,说起来轻飘飘的,听说熊能四脚奔跑也能双脚站立,一人多高,齿爪尖利,力大无穷。
葛春宜光是想象就胆颤不已,后怕极了,看他这副不甚在意的模样,不由更生气恼。
裴徐林看不到她的脸色,却像察觉出什么,继续解释道:“围猎足有十数人,均是经验老道的武将和侍卫,众人围攻之下熊罴很快便被镇压,伤口只是瞧着吓人,并不深,略养几日便能好个十之八九。”
葛春宜帮他把衣服重新理好,忍不住道:“也是,都没见着骨头,如何能叫‘深’呢?”
“……”裴徐林默了默,“医药具备,我好好养着,不会有事的。”
“恩,战场条件艰苦您都能平安归来,这点小伤自然不看在眼里。”
话一出口,葛春宜便有些后悔,顿了顿,“世子话可说完了?如果没其他想说的——”
“春宜。”裴徐林打断她,“若不想见我,为何要那内侍领你来此?”
“什么……”
也许并不需要回答,他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从昨夜起便处处避开,为何这会儿却特意寻来?又为何不忍心我的伤势,气恼于我的安危?”
“因为担心,还是后怕?你心中有我,却口口声声只是错觉。”他一眼不错地凝视着她,声音却不自觉低下去,几近呓语,“还是说,这些,也全都只是‘意乱情迷的错觉’?”
葛春宜张了张嘴,原本想说的话消散个干净,呐呐难言。
这样的僵持又让她无所适从起来,下意识的,便想寻求一方清静之地,以供自己平定心神。
裴徐林怎会让她再一次逃开,在她后撤的瞬间便起身逼上去,一步一趋,直到她背后碰到墙边的桌案,退无可退。
“你、你腿上还有伤,这是做什么!”
葛春宜一惊,刚想闪躲,他就用左手虚虚拢在她腰后,像是笃定她会因此顾忌。
如他所料,她也确实不再用力推拒,裴徐林像是得逞般,唇边露出一丝笑。
葛春宜低下头,“世子到底何意,若是恼我说的那句话,便当是我口不择言,给你赔不是。”
才浮起的笑再度敛去,“看着我。”
她迟疑半晌,抬头同他对视一眼,又立马撇开。
裴徐林没有强求,轻轻抚了抚她的鬓发,指尖温热,“此前诸般事由皆是我的过错,如何怪罪我都接受。可我不懂……春宜,是你与我约定来日共酿梅酒,是你要我说‘喜欢’,是你埋怨我不够在意你的委屈和愤然。事到如今,却要我以为这一切只是错觉和虚幻。”
“我做不到。”
他的一字一句都是控诉,似乎在说她无情无义,一个个字眼如同一个个小石子,砸落到她心里。
葛春宜莫名鼻头发酸,眼眶便不受控制地漫上泪来,“对峙”之下,不想被他瞧见自己的示弱,便更加埋着头,无声地看着一颗颗眼泪接连不断掉下去。
头顶传来男人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他才要抬起她的脸帮她拭泪,又被按住了动作。
“……你别乱动,我自己来。”葛春宜瘪着嘴,在他温柔的注视下,眼泪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视线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她却好像得以放肆起来,“……因为你是骗子!谎话连篇……什么话能作数?”
裴徐林喉间发苦,把她按到怀里,“……对不起,是我的错。”他又怎么能想到一个阴差阳错、顺势而为的决定,会令自己深陷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