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明顺帝也是突然晕倒,昏迷不醒,但当时这些事都离她甚远,没什么感觉也不怎么关心。
如今不一样了,身处其中明显能察觉到一些不可言说的暗流。围猎时乌尔使臣同在,叫他们亲眼瞧见这一幕,会不会生出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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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几日,也不知是人心浮动还是天气使然,暑气愈发蒸腾难忍。
期间裴灵扬曾偷偷溜过来一次,嘴上不停和葛春宜抱怨憋闷无趣,不过她嘴上虽嫌,却很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小坐了一刻钟,不必裴静岳派人来逮,又熟练地钻进灌木花林里原路回去了。
正当未时,日头高悬,葛春宜躺在矮榻上歇晌,昏昏欲睡。
数日间不时有内侍来将裴徐林请走,后面她也知道了那是太子的人,内情如何便没有多问。
也许是裴徐林同太子说了什么,很快就有人送来了一尊冰鉴,东西不大,却相当管用,放在屋子里不一会儿便能感受到明显的凉意。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轻缓的步子靠近,葛春宜无须睁眼便知道是裴徐林。
他走到旁边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扇子在她身边慢慢摇动。
葛春宜心安理得享受他的“侍奉”,惬意地翻了个身。
裴徐林轻笑一声,帮她拂开绕在颈前的一缕长发,带着些许幽怨:“你若一直不醒,谁来替我换药?”
她眼睛虽闭着,却忍不住翘起了唇。
属于他的气息由远及近,似乎在逐渐压低,葛春宜终于肯睁开眼,笑着抬手撑住他的胸膛,“不要乱动,让我瞧瞧。”
她爬起来坐直,解开男人的衣襟褪下左侧,昨夜才换的纱布依旧雪白如新,放下心来。
又原样给他穿回去。
忙完这些再一抬眼,便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神,隐约含笑的凝望着,眸光浮动。
葛春宜连忙往后挪了挪,“晚上再换药吧,不过要煎服的汤药这几日用完了,要不请来甘医正再来给世子瞧瞧?看是不是还要内服汤剂。”
“不着急。”裴徐林握住她的手,见她已然醒神,才微敛神色,低声道,“皇上醒了。”
葛春宜睁大眼,脸上浮现喜意:“那太好了,我们是不是……”还没扬起来的笑,随他严肃的表情敛回去。
“……怎么了?”
裴徐林微微摇头,两人距离很近,他的声音也愈发压低:“急病许是伤了元气,具体的还不清楚,或许要再等几日,内侍才会奉命将消息传至各位朝臣,那时我们再前去请安。”
“好。”
……
也许因为裴徐林说的这样,葛春宜晚上睡得都不是特别安稳。
没等多久,次日一早,皇后便派人告知行宫众人,皇上已醒,龙体康健并无大碍,紧接着禁严撤下,吩咐众眷属照常游览,不必拘束。
待三日后君臣一同夜宴,而后便起驾归京。
皇帝苏醒,行宫中人或多或少都松了口气,要知道两年前那次昏迷,明顺帝可是过了大半年才醒。
饶是有皇后宽慰,庭园水榭中也极少见赏玩的身影。
三日后的夜宴。
宴上女眷依旧分了次席入座,与正席之间的屏风却被撤下了,只象征性地挂上一片轻薄的纱幕。
酉时开宴,明顺帝携皇后准时入殿,众人皆跪地高呼万岁。
宫规森严,龙颜不可直视。
但借着纱幕遮掩,葛春宜起身时,还是没忍住快速地朝殿上瞥去一眼。
明顺帝脸上挂着温和的淡笑,气色丰润,举手投足威势依旧,根本瞧不出是得了急病初愈的人。
明顺帝任由那些明里暗里的视线投向自己,带着皇后一同入座,“众爱卿平身。”
“朕这身子啊,这几日叫诸卿为朕忧心了。”
下首一位宗亲立马道:“陛下正值盛年,只是今年暑气过盛,难免适应不及,如今看您安然无恙,臣也能多吃两碗饭了。”
话落引起众人一片笑声。
明顺帝也朗笑几声,摇了摇头无奈道:“来人,赐膳——正是如此,大家莫要拘谨,该吃该喝,尽兴而归。”
又有几位官员轮番起身为皇帝祝词,溢美之言源源不断,却始终不曾拿起酒杯向皇帝敬酒。
席上一直没有说话的乌尔使臣突然站起来,笑容满面,端着酒杯朝向明顺帝:“这杯酒敬陛下病愈大好,这几日臣心中焦灼难安,实乃满怀诚意与敬意朝见,此逢变故,唯恐是因臣等缘故冲撞了圣人龙体……但今日臣心中敬服,果然中原天子自有天神庇佑,福祚绵长。”
言罢,他仰头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一番话说得恳切崇仰,姿态也十分到位,这杯酒若不接下倒折了大国威仪。
明顺帝瞥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淡淡一笑,也拿起桌上的酒杯,一口喝下,“爱卿过誉。”
皇后有些担忧地看过去,终究什么也没说。
乌尔使臣爽朗一笑,再斟杯酒,说了一番客气话,先喝为敬。
见状,有个武官再忍不住,一拍桌子就要起身开骂,被旁边人眼疾手快按了下去。
同时太子站了起来,正色敛容,接下这杯酒,“使者客气,两国敦睦往来,你不必拘礼,随意用膳便是。”
乌尔使臣面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听懂,哈哈一笑:“太子殿下说得是。”
他把酒杯放下,又拱手道:“先前臣奉国主之命,斗胆提议两国结姻,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明顺帝笑道:“缔交亲姻自然是好,但朕见熙雅公主心中所念皆在乌尔,言辞切切,又怎能强人所难。”
使臣顿了一瞬,“陛下,臣还有一言。国主已将储位传予大皇子,王储后位空悬,伏愿求娶上朝公主,永结盟好。”
第50章 讨要 到时我再一并讨回来
此言一出, 大殿上瞬间沉寂。
“放肆!”皇后最先发怒,厉声呵斥道。
“皇后娘娘恕罪。”使臣跪地伏首,背脊绷紧, 不肯收回刚才的话。
皇后忍了忍, 放缓声音, “公主千金之躯,从小养在深宫,身子柔弱,北疆风沙恐怕难以适应。”
皇后膝下只有一个女儿长宁公主,视如珍宝, 北山围猎也不曾跟来, 不肯叫她受来回颠簸之苦。
旁边有人怒视:“公主乃皇上皇后的掌上明珠, 怎可离京随你们去乌尔?”
使臣叹气:“是下臣唐突……就是不知如何回去同国主交代, 大皇子亦是景慕上朝久矣。”
乌尔国盘踞北疆数百年,两朝疆域接邻,向来摩擦不断, 这次虽俯首称臣,但其狼子野心丝毫不可松懈。
上首一位年长的宗亲摸了摸胡子, “长宁公主年纪尚小, 未到适婚之龄, 不过本王听闻大皇子穆风及冠数年,尚未娶妻生子, 而今作为王储,身负重担,更不可拖延啊。”
老亲王笑呵呵地说完,没管使者骤然难看的脸色,话音一转, “数我宗室女子,无一不是德容兼备,这样一想……倒有几位县主年岁正合,淑静贤良,与穆风皇子相配应该不差,依使者见,如何?”
使者板着脸不吭声,心里怒骂老匹夫。要是随便从路上找来一个平民女子去当什么“县主”,这样的人怎配得上王储,还玷污了他们乌尔的皇室血脉!
一时僵持不下,殿中气氛越发凝滞。
明顺帝按了按眉心,朝底下扫了一眼,眼神锐利如常,但脸上的疲惫也浮现出来。
和乌尔多年的大小战事,即便作为胜方,整个国家和人民也需要好好休养生息,短时间内都不愿再起战事,关系不可闹僵。
他摆了摆手,让人把使者扶起来。
明顺帝斟酌一二,在脑海中找寻合适的人选,如果实在都不合适……
“皇上。”一道轻柔地女声响起,就在近处,明顺帝抬眼。
嘉乐郡主站起来,恭敬行礼。
坐在她旁边的庆淑长公主面露疑惑,但又很快想到什么,有些急切地压低嗓音喝道:“嘉乐,坐下!不可放肆!”
嘉乐恍若未闻,甚至往前又走了几步,到明顺帝跟前。
“……舅舅。”嘉乐亲昵地喊,嘴角勾着浅笑,“让嘉乐去吧。”
明顺帝微愣:“嗯?”
“嘉乐愿意前往乌尔和亲。”
“嘉乐!!”长公主再顾不上仪态,连忙几步上前,试图挽回些什么,“陛下,她一时胡言,不可随她小孩子脾性。”
明顺帝不是没想过嘉乐,她年纪合适,身份也足够尊贵,只不过毕竟是亲外甥女。
“嘉乐,你可想清楚了?”
长公主慌张:“陛下,这不妥,嘉乐哪里能受北疆之苦。”
嘉乐笑了笑,仿佛没听见母亲说的话:“想清楚了。”
明顺帝微微颔首。
于是,不顾长公主如何阻拦,嘉乐很是干脆地转身,面向所有人,声音和婉但字字清晰:“我与长宁亲为姐妹,两国结姻乃福国利民的好事,我作为姐姐,自是不可推拒到妹妹身上……使者不必愁眉苦目了,依你们看,本郡主可得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