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可已无人回答他,突然间他想到了泠烟说的那句话,妖类寿数漫长,没有人能一直陪着自己,就算是身为剑灵的泠烟,也总有离开的时候。
这世间,与他血缘相亲的人都已相继离去,身边无人相伴,后路无人相随。
他就这样呆坐着,直到有人来将他带走,他没有挣扎,没有辩驳。
“裴寂竹,你当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竟然连亲兄都杀,当真是妖类。”裴霄扯着嗓子,“来人呐,把他拿下!”
“等一下。”裴寂竹抬起头,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唇瓣染血,看起来真的像个魔。
裴霄见他这个模样一怔,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说道:“等什么?”
裴寂竹说:“我不要裴家的资产,也不要爷爷留给我的东西。”
“那你要什么?”有人疑问。
“厚葬兄长。”
与其之后的路独自一人坎坷而行,不如不行。
……
漆黑昏暗的破庙里,泠烟缓缓睁开眼,面前的人已经睡着,她侧过头咳了几声,鲜血溅在枯草上,撑着身体坐起来,走到破庙门口,天上众星捧月,月光洒下来,照得树木影影绰绰,看起来十分萧寂。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现在细细想来,白日确实是她太冲动了,为了救人连炎殒都没有带走,也不知道孟浮玉有没有拿走。
她想着,便打开了灵境,连通孟浮玉那边,许久才被接起,“怎么了?”
裴寂竹打伤了李迎初,而泠烟无论如何也要救他,所以连带着对她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很好。
泠烟心知此事,问了句‘李迎初如何了’,得知没什么大事才松了口气,“你把炎殒拿走了吗?”
“没有。”对面回复地很干脆。
泠烟没有说话,但心却沉了下来,见她没有说话,孟浮玉的声音再次传来,“你们现在在哪儿?”
“城外破庙。”
“可以去暮灵,那里有结界。”
泠烟:“我也是这么想的,等天明就走。”
孟浮玉‘嗯’了一声,两人就都没有说话了,安静了好一会儿,灵境那边响起了一道声音:“大师兄快来看,缘树开花了!”
缘树千年开花,万年结果,传言缘树花有起死回生之效,但人死不能复生,这种话纯属鬼扯,孟浮玉应了一声就切断了灵境。
泠烟看着消失的灵境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在这种处境下,她明明可以扔下裴寂竹回到昆仑,至于炎殒,她可以另想办法,但她现在竟然放心不下裴寂竹。
她叹了一声,转身时就看见那逆着月光而立的青年,半张脸都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但泠烟莫名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
她走过去,看着他带着伤感的脸时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现在的这个样子,能有什么危险?
“你怎么醒了?”
裴寂竹浑身泛着刺痛,他本是没力气能够站起来的,但她起身离开的那一刻他本能的感到害怕,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刚醒,没看见你,就出来找找。”
秋天夜里寒,泠烟怕他生病雪上加霜,扶着他进了庙里,一边走一边说:“我打算等天一亮就回暮灵,你能撑得住吗?”
“暮灵……”裴寂竹点着头重复了一遍,说道:“好久没听到过了,之前我听说暮灵雪山上有神剑,谁能拿到神剑谁就能成为天下第一除妖师。”
泠烟扶着他重新靠在供桌上,随口问道:“然后呢?”
裴寂竹看着她,说道:“其实我不想成为天下第一除妖师,我甚至不想当捉妖师,但是我想拿到那把神剑,去琉璃塔和镇海关救出我的父亲母亲,可我没能找到神剑,也没能救出母亲。”
泠烟坐在他旁边,闻言说道:“我见过你父亲了,那时候他已经是……”
话没有说完,但裴寂竹已经明白了,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角滑落一滴泪。
“兄长总是想让我多交朋友,但没有人愿意跟我做朋友,后来我想,其实一直跟着兄长游历山川也挺好的,毕竟我们是最亲近的人,”他说着声音带上了些许鼻音,“可是泠烟,我没有亲人了,只有我一个人。”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的身份特殊,遭到什么待遇都不意外,只有他的亲人不会因为身份而厌弃他。
泠烟抱着膝盖,垂着眼眸,几缕发丝搭在她高挺的鼻梁上,她伸手拨开,眼睛眨了眨,深吸一口气像是做了一个决定。
“裴寂竹,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朋友,这大半年,我们一起去了这么多地方,怎么不算是朋友呢?”泠烟说:“因为你太在意你的身份了,可仔细想想,身份真的重要吗?”
裴寂竹抿唇没有回答,好一会儿才问:“你什么时候离开。”
泠烟一时间没有听明白,短暂地想了一下才说:“我是神剑灵,职责就是封印炎殒,有朝一日我总会找到它的。”
裴寂竹知道,从一开始她的目标就是炎殒,找到了它,就会离开。
-
深夜寂静,昆仑山上灯火通明,一位胡子白花花的老人从一座山上下来,站在山下看了眼不断有人进出的小院,摸着胡子摇头叹气:“孽缘啊,孽缘啊。”
今日药山的山主带了不少弟子前来,说是给人看病,实际上更多的是来看热闹。
全仙门的人都知道孟浮玉面冷心更冷,对待同门更是要求苛刻,无人敢近其身,有胆子小的弟子被他苛责两句就直接哭了,这样的人几个时辰前竟带了一个重伤昏迷的少女回来,他面色焦急,眉头紧蹙,一回来就传音去了药山请人来帮忙。
药山的山主曾是人间的女医官,因为悬壶济世救人,多做善事,又与仙道有缘,于是被掌门带了回来,正好昆仑有一整座药山,便由她打理了。
“你知道缘树花不能救她,只能吊命,她是凡人,伤到的又是命脉,想要救她就得以命换命,可就算换命,她也活不久。”药山主啧啧两声,唏嘘道:“谁啊,下这么狠的手,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人留啊。”
孟浮玉冷着脸,闻言也没有多大的反应,以命换命这种说法才更合适传言中的起死回生。
等到房间里所有的药山弟子都退出去之后他才开口:“若是换命她能活多久?”
药山主诧异,抬头看他,青年比自己高出一个头,清冷又固执的样子像是雪中松柏。
当年业火池倾泻,掌门不让他下山他偏要下山,让他不要干涉旁人的命运,他偏要插手,如今还想连命都搭上去。
下山两百年,把脑子都丢了。
“你想跟她换命?你疯了吧?”
孟浮玉看着床榻上的少女,“她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
“那她应该是什么结果?你已经救了她一次,该还的已经还清了,这件事情太严重,我做不了主,你还是去跟掌门说吧。”药山主说完就走了。
孟浮玉走到床边,掀开床幔一角,温柔注视着少女的脸,“就算只能活几年我也一定会让你活过来的。”
第71章
孟浮玉在李迎初的住处守了一整晚,天色渐亮的时候才出门,眼下都有了乌青,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出门时被初升的太阳晃了一下眼,脚步有些许踉跄。
廊檐下,药山主看着他,说道:“真是执迷不悟。”
孟浮玉作为师门里的大师兄,光风霁月,清冷自持,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影响到他,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只不过能影响他的从来都不为外人知晓。
掌门依旧乐呵呵的,“人各有命,我们能引导,但是干预不了,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就说我做不了主,让他来跟您说,他现在应该就要去找您了。”
“清荷啊,明知道我不管这些,干什么还要他来问我。”
药山主挑眉,手指绕着发丝把玩,“是么?他不是您的徒弟吗?我想着他要死要活您总该知道的。”
掌门摆手,“他性子倔,做好的决定不会轻易改变,即便我知道了又能如何?罢了,他若是找来,就说我闭关了吧。”
他说着转身就走,药山主侧头看着远处那抹消失在绿色丛林的青年身影思索着。
孟浮玉其实很少来师父的院子,他老人家喜欢安静,平时闲来无聊也会去山里转转,但更多时候是在院子里晒太阳,往日他来的时候总能看见师父坐在摇椅上假寐,今日不仅没看见人,就连院子都下了禁制。
他唇瓣抿成一条直线,眉头紧锁,手握空心拳不停地摩擦着,难道药山主已经把他要救初初的事情说了?
如此想着,心中的担忧更深,这样的话师父应当是生气了。
“怎么看起来不高兴?”药山主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她推开门从台阶上走下来,轻易地穿过了禁制,站在孟浮玉面前,“你的事情,我已经跟掌门说了。”
孟浮玉:“师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