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梅拉无疑是骄傲的,毕竟就像她说的那样,翻遍整个白松镇,能看明白这么厚厚一本爱情小说的人也找不出几个。
而梅拉之所以能看懂这本书,还是她后来学习了更多单词的缘故。否则以她过往从医士笔记和女巫手札中学到的知识,和爱情小说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内容。
换做另一个人,也未必有梅拉这样旺盛的好奇心,愿意学习别的东西。
说白了,人是很容易被自己的眼界限制住的,当他是一个杀猪匠时,他每天想的只有怎么更好地把一头猪开膛破肚;当他是一个税务官时,他满脑子都是今年能收上来多少税金;当他是一个牧师时,他的眼里心里都只有教会分发下来的经义。
所以梅拉不认识与草药、星象、预言等知识相关的古典主义这个单词,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可是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因为梅拉的祖父早早地去世了,威普多愿意将梅拉作为自己唯一的继承人从小培养,她不可能懂得这些草药与治病救人的知识。
如果梅拉不是意外在山上遇上了那个神秘的女人,又用自己的聪慧得到了她的认可,她也不可能懂得星星运行背后的意义,不可能读懂水晶球里烟雾幻化出来的景象所饱含的深意。
现在莱克斯竟然要因为梅拉不懂得一个在他眼里看起来非常简单的单词而对她失望,梅拉微微眯起眼,毫不客气地质问回去,“你凭什么对我感到失望?”
“就因为你懂得我不懂的东西?那你会拼写耀星环百合吗?知道把魔球草埋在积雪下一个月后就能获得自然变色的雪色魔球草吗?”
莱克斯让梅拉问得哑口无言。
“你瞧,你也不是完美的,可在我眼里,你能打扫干净这座小木屋,能及时找出我想要的小东西,还能帮我照顾好种在花盆里的植物们,就已经是令我感到满意的莱克斯了。”
莱克斯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可在看到梅拉的眼睛时,又止住了。
那曾经在他看来像幽深的潭水一样可怖的绿色,如今简直闪着剔透的智慧的光。
“好了,作为让我生气的报复,你,来给我把这本书剩下的内容读完。”梅拉屈起食指,叩了叩书本,示意莱克斯现在就过来拿起这本书,完成她下达的命令。
莱克斯乖乖地走了过来。
他现在已经十五岁了,身量早就和十二岁时男孩的模样不可同日而语,挺拔得像一棵茁壮成长的雪松,连原本青涩的线条都被拉长,形成分明的棱角,眉目间隐隐具备了一股令人不敢质疑的气势。
导致曾经还敢光明正大地欺负他的塞拉斯,渐渐只敢在口头上占他的便宜,还必须站在窗台这样随时能展翅飞走的地方,防止莱克斯把它抓到手心里欺负回来。
而就是这样一个气质卓尔不凡,相貌英俊,活像是从故事中走出来的少年,正捧着一本爱情小说,读得磕磕绊绊。
“……科里森哀伤地看着他的爱人,不敢置信她那对柔软的唇瓣怎么能吐出如此冰冷残酷的语句……”
瞥见莱克斯耳垂上的薄红,梅拉得意地挑眉,看,她成功地报复到了莱克斯,让他读这些令他感到羞耻的文字,以至于额头都冒起了一层细汗。
而原本令梅拉觉得有些乏味的故事走向,此刻突然显现出了另一种值得拍手称赞的趣味。
*
莱克斯带着满满一车粮食,以及霍尔的答复回来了。
听莱克斯说霍尔同意了她要涨价,梅拉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一点也没感觉到意外。
比起这个,她更关心霍尔这次送来了哪些粮食。
“西红柿、豆子、球茎……”梅拉托着下巴,望着敞开的麻袋中,颜色形状各异的食材,“我决定了,明天想吃烘豆饼!”
梅拉所说的这个烘豆饼,做法并不难,其实就是普通的豆饼,再在制作的时候加上牛乳、白砂糖、黄油、肉桂这类昂贵的材料,最后烘烤出难以抗拒的香气。
“塞拉斯也要吃!”塞拉斯积极地附和道,回忆起曾经吃过的美味的烘豆饼,它差点连口水都要从嘴角流出来了。
“好,那我明天就做烘豆饼当晚餐。”莱克斯点头。
不过他很快又问道,“那今晚的晚餐吃香煎水果丸子怎么样?”
正好他看到霍尔送来了半袋子葡萄干,还有别的一些当季的水果。
梅拉和塞拉斯没有异议,一致同意了莱克斯的这一提议。
香煎水果丸子混合了太多水果的香气与清甜,又被油一煎,煎出了无与伦比的留香,以至于哪怕陷入了深沉的睡梦中,都好像涂抹上了一层甘美的水果的汁液。
只不过梅拉的这个美梦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给打断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彻底醒过神,就下意识地指使莱克斯,“莱克斯,快去开门,看看是谁大晚上的来找我。”
莱克斯早在听到第一声敲门声时就有了醒来的迹象,如今听到梅拉的声音,眼中更是褪去了最后一点迷蒙,他走到门后,谨慎起见,只拉开了一条缝,方便看清外头站着的人影。
“谁?”
“是我!”门外的人急切地道。
“霍尔?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突然返回来了?不对,你是怎么找到小木屋的?”
梅拉听到门外响起的声音,立刻掀开身上的毯子站了起来,眼中布满了浓浓的疑问。
第24章
霍尔后来无数次回想起初次遇见梅拉的那一夜, 都无比庆幸,自己最终还是选择了答应送她一程。
虽然寂静的深夜里,除了霍尔与他的驴之外空无一人的道路上,一名少女突然从路边的草丛中扑出来, 怎么看都显得有些怪异, 换做其他人,估计会马不停蹄地驱赶驴子快点离开, 生怕招惹上什么麻烦。
但谁让梅拉如此幸运, 碰到的竟然是霍尔呢。
霍尔的名字在附近的几个村子里, 和老好人的招牌无异, 无论是谁拿着鸡零狗碎的事情找他帮忙, 霍尔都不会觉得不耐烦,还会热心地帮人把事情给解决了。
因此霍尔虽然觉得梅拉的来历大概有些古怪,却实在狠不下心来放着她不管。
毕竟梅拉的样子看起来正是非常需要人帮助的时候。
只见那头火红的长发凌乱地披在她的身后, 麻布织成的黑色罩裙到处让带刺的枝叶划拉出细碎的口子, 连鞋子都沾满了软烂的泥巴。
霍尔很确定今天附近数十公里内的区域压根没有下雨,也就是说,梅拉起码是从离这数十公里外的地方一路走过来的。
……也有可能是逃,否则也不至于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
忽然,梅拉的怀里好像有什么活物动了一下,吓了霍尔一跳。
呃,霍尔揉了揉眼睛, 确认不是自己眼花了后, 又仔细地往梅拉怀里瞧了好几眼,才终于辨认出来那团黑压压的东西原来是只乌鸦。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它在梅拉怀里蜷缩了起来,再加上身上黑漆漆的羽毛快和黑暗融为一体了, 这才让霍尔一开始忽略了它的存在。
“这是你在路上捡的吗?”霍尔忍不住指了指那只乌鸦。
“不,它是我的宠物。”梅拉摇头,没有选择对霍尔撒谎。
除了因为霍尔身上散发着浓烈的好人气息,让梅拉觉得就算说真话也没关系之外,其中也不乏存了一点试探的心思,她想看看霍尔的反应。
梅拉也没想到自己一路挑了最偏僻的小道逃走,好不容易甩脱了身后的追兵,打算趁着深夜绕到大路上,让格奥鲁多主教和菲斯特子爵派出来的那些人继续在森林里像无头苍蝇一样兜圈子时,竟然猝不及防遇见了驾着驴车归家的霍尔。
如果不是霍尔先一步出声,“抱歉抱歉,没有吓到你吧?”
梅拉大概会第一时间对他下一个昏睡咒。
以防万一,在彻底去到黑暗森林之前,梅拉并不想泄露自己的踪迹。
“没关系,是我不小心吓到你的驴了吧?”梅拉边说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霍尔好几眼。
光从长相来说,眼前这个男人找不出什么令人过目不忘的特点,棕发、褐眼,过于宽大的颌角和浓密的眉毛,梅拉见过的男人里十个有六个都长这个模样。
再看他身上穿的衣服,大概率是附近的村民没跑了。
“没事,没事,我的多尼克不是这样胆小的性格。”霍尔伸手摸了摸驴的脖子,像是安抚。
这头名叫多尼克的驴也十分给面子,轻轻地喷出温热的鼻息,水润的眼珠子静静地看着梅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