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热的天,不说人受不了,地里的作物也同样受不了,极有可能直接被晒死。若是一批又一批的小麦苗、玉米苗被晒死在地里,那等到了秋季,是否还能收获足够王国大多数人熬过一整个严冬的粮食呢?
当然,那些靠近河流的村子还好,能用水车将河水源源不断地引到地里去灌溉。但整个王国中,这样的村子是少数,还都属于靠近王城附近的领地。
如果,如果斐南基依然担任宰相的话,莱克斯倒还没那么担心,但只怕接任他的安东尼奥·裘德未必有体恤平民的想法,只会把为数不多的粮食往贵族们的仓库里搬。
那么为了不使自己及家人被活生生的饿死,平民们将掀起一场怎样的动乱,简直不言而喻。
只不过,事情到底还没来到最糟糕的地步,现在八月刚开了个头,说不定剩下的大半个月会迎来新的变化呢。
比如,忽然下一场大雨降降温。
毕竟上一次王国之中出现大面积的旱灾,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会儿连梅拉都还没有出生呢。
莱克斯也是通过翻阅王宫中储藏的过往的卷宗,才知道了这么一件事。
说起来,三十年前可真是一个微妙的时间,那会儿莱克斯的祖父,努伦格尔八世将将来到生命的尽头,又忽逢如此严重的灾难,差点被打击得直接躺在床上没了气息。
不过好在王宫里的医士一直照顾在努伦格尔八世的床侧,因此才能及时的将他救了过来。
重新恢复清醒后,努伦格尔八世马上着手解决这场旱灾,只不过他的办法既不是把仓库里多余的粮食发放出去,也不是派大臣们到床前商议主意,而是急匆匆地请了当时的老教皇来到王宫。
据说很快,老教皇便向信众们宣布,发生旱灾的原因是女巫在捣鬼,如果不能抓出女巫,这场灾难永远都不会平息。
所以,当年的旱灾真的是女巫捣的鬼吗?
若是没有与梅拉相处的这些年,莱克斯或许不会对这件事产生怀疑。
现在么,他深深地看了梅拉一眼,没有说话。
“旱灾?什么是旱灾?”塞拉斯发出不解的声音。
它还从没见识过旱灾呢,只是光听这个名字,就觉得害怕。
“旱灾就是河水干涸,露出干裂的河床;地里的庄稼因为缺水而枯死,粮食歉收;人们因为又缺水又缺粮食,饿得皮包骨头,渴得嘴唇裂开,却连血都舔不到。”
梅拉的语调慢悠悠的,神色却说不上轻松,反而变得凝重许多。
谁都不想碰上这种灾难,即使是梅拉也不例外。
莱克斯则有些讶异于她的描述如此清晰,仿佛曾经亲眼所见似的。
可三十年前的旱灾距离梅拉出生,还有整整四年呢。
“梅拉,你怎么好像很清楚旱灾是什么样的样子?难道你见过旱灾吗?”塞拉斯替莱克斯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梅拉摇头,“我当然没见过了。”
“但如果不是因为那场旱灾,我的父亲大概也遇不到逃难而来的母亲了。”
梅拉的母亲,艾尔薇并不是白松镇本地人,她出生在西南边一个子爵的领地内,家里算不上殷实,只不过因为只养了她和弟弟两个孩子,至少每天早晚两顿吃饱肚子不成问题。
然而,突然而至的旱灾打破了艾尔薇原本平静的生活。
关于这场害得她不得不背井离乡,冒着被发现后沦为奴隶的巨大风险,逃到白松镇的灾难,艾尔薇记忆深刻。
时常怀抱着小小的梅拉,断断续续地说了不少她经历过的片段。
每一幕都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似的。
“那时候,你的外祖父,也就是母亲的父亲,打算将母亲卖给一个路过的粮食商人,试图换取一些让他和他的儿子能够活下来的食物。”
艾尔薇温柔地凝视着怀里的小梅拉,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背。
“然后母亲就逃跑了吗?”小梅拉懵懂地问。
“对啊,否则母亲就要和你外祖母一样,被带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即使提起这样堪称噩梦的事情,艾尔薇的语调依然是轻柔的,仿佛只是单纯的在给女儿说一个睡前故事。
第35章
艾尔薇的故事说起来并不算多么惊心动魄, 只不过是那场旱灾下的一个小小的缩影罢了。
在这场朝不保夕的灾难中,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成为一具躺在枯竭河床上的干尸。
想活下去,并没有错。
但艾尔薇恨的,却是他的父亲为了苟活, 竟然将她劳累了小半辈子的母亲卖给了一个过路的商人。
能生下艾尔薇这样远近闻名的大美人, 艾尔薇的母亲长得自然也是十分出挑,哪怕从小干着又苦又累的农活, 手上布满了冻疮和大大小小的已经愈合的口子, 那张生出了好几道皱纹的脸蛋, 笑起来依然动人。
也帮艾尔薇的父亲向商人要价时, 多要了两大袋土豆。
看着所谓的父亲和弟弟捧着烤熟的土豆吃得喷香, 艾尔薇的喉咙口涌上了想要呕吐的欲望,卖掉母亲换来的食物,她一口也吃不下去。
“吃不下去?那就饿着!”艾尔薇的父亲冷笑一声, 接着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土豆, 剥开皮,送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艾尔薇垂下眼帘,遮住眼中嫌恶的情绪,开始在心底打算逃离这个家的可能性。
旱灾不知道何时才能结束,今天她的父亲能卖了她的母亲,明天也能卖了她,艾尔薇决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只不过, 要逃到哪去呢?
艾尔薇不动声色地留意起村口时不时经过的那些逃难的人们, 他们家乡的情况远比艾尔薇所在的这个村子还要糟糕,所以才不得不拖家带口的离开。
艾尔薇从他们的嘴里打探到,他们大多数是从更西边的方向而来,也就是说, 西边是绝对不能去了。
至于南边,南边的情况可也算不上好。
听说南边的几个领地都发生了动乱,反正要么饿死要么渴死,还不如豁出一条命去打劫贵族的庄园,只要能抢到一个面包,一瓶葡萄酒,就能见到明天、后天、乃至大后天的太阳升起来。
听到这些消息,艾尔薇捂着干瘪的肚子,在稻草上翻了个身,决定咬牙往北边去。
而两天后,眼看着最后两颗土豆进了父亲和弟弟的嘴里,艾尔薇知道,她的逃跑该提上日程了。
于是趁着父亲偷偷去联系一个粮食商人的机会,艾尔薇用木棍敲晕了守在门外的弟弟,带走了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大跨步地离开了村子。
鼓动头发和衣袖的风同时也在裹着她不断前行,脚下仿佛生了一双翅膀似的,竟然一路越过了干涸的溪流,爬过了嶙峋的山间,离生养她的村子越来越远,甚至乘着夜色越过了子爵的领地边缘,来到了另一个领主的地盘。
一路上,艾尔薇饿了就摘叶子,用泥土洗一洗虫子和别的东西,再塞进嘴里。植物的根茎里则含着为数不多的汁液,能缓解艾尔薇的口渴。
总之,大概是运气加身,加上艾尔薇一路挑了最荒僻的山间小路行走,竟然一路走到了白松镇附近的山上,却没被任何人逮到踪迹。
这时候,艾尔薇的鞋子都磨破了,头发也乱糟糟地披在身后,浑身带着许久没洗过的臭味。
因此,乍一看见眼前有一条干净的小溪,哪怕溪水只能浅浅地没过她的脚踝,艾尔薇的眼睛仍然一亮。
不过,她警惕地观察过四周,确认附近没有任何危险的动物出没,更没有听到属于人的脚步声后,才放心地脱下罩裙,侧躺在溪边,用手捧起溪水,浇到身上,抹去了累积许久的污垢。
既然好不容易找到了水源,艾尔薇便决定留下来不走了,毕竟她现在和无处可去没有任何区别,还要小心不能让人发现她竟然是个从其它领地逃来的难民,否则将她绑了交给领主,就只有沦为奴隶这一条路可走。
与其这样,艾尔薇宁可因为找不到食物饿死在这座山上。
好在,事情远没有艾尔薇想象的那样糟糕,她不仅找到了一处隐蔽的洞穴,还采到了一串串黄澄澄的果实。
除了让艾尔薇酸得面目扭曲之外,好歹切切实实地填饱了她的肚子。
到了晚上,艾尔薇费力地将一大根缀满叶子的树枝横亘到洞口。
这是她特意找了好久才找到的树枝,能挡住三分之二个洞口,也能防住突如其来闯入的野兽。
这下,艾尔薇总算睡了奔波一个多月以来最好的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