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以往的国王安排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得干什么。就算狠狠地涨这些领地的税收,这些领主也只能委委屈屈地应下,而不是领着军队直接打到王城去,逼迫王座上的人更改他那不合理的决定。
只不过,把王室的阴谋就这么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太光彩。
就好像把身上那层光鲜的外衣脱下来了似的。
莱克斯顿了顿,挥去心头古怪的想法,又道,“只不过领地内的资源越是贫瘠,这些小贵族当然也就越是吝啬,连掉在地上的树枝都不准平民轻易捡走。”
一旦有人不守规矩,被发现后挨一顿打都是轻的,极有可能倾家荡产都赔不上那堪称高昂的罚金,只能全家老小一起去干苦力赎身。
当然了,王国的法律确实规定了领地内的一切东西都属于领主的财产,包括树枝也是。
但对于其他富得流油的领主来说,谁会在乎这几根小小的树枝?简直穷得像个笑话。
是听到了要拿来和随从随意取笑的地步。
“既然连树枝都不给捡,那是不是人们也没办法到林子里打猎或是采集了?”梅拉点出了重点。
这正是莱克斯所担心的,“没错。但人们若是没法从领地内获取生存下去的食物和水,到时候或许会铤而走险朝黑暗森林而来。”
别忘了,梅拉的身份可不能见人。
这么多年在教会潜移默化的影响下,还是有许多狂信徒心中极度憎恨着邪恶的女巫的。
而众所周知,黑暗森林里确实住着一名女巫。
梅拉若是不慎出现在他们面前,只会成为众矢之的。
“但我觉得,这么大的森林,他们未必能走到这里。”
相比之下,梅拉的态度倒是淡定多了。
她想,那些走投无路的平民哪怕大着胆子进来,大概也只敢在森林的外围转悠,不可能走到小木屋附近。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人闯进来了,势单力孤的情况下,谁怕谁难道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第38章
每年的秋季, 阳光洒在离镇子数十里远的麦田上,金灿灿的颜色令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不自觉地露出会心的笑容。
这就是金麦镇这个名字的由来。
然而今年的金麦镇,连磨坊主的脸上都失去了喜色。
深夜,昏暗的屋子里, 乔安妮守在门后, 却愣是没敢点燃蜡烛。
直到门外响起三声轻叩,乔安妮立刻搬开木栓, 打开门, 供霍尔钻了进来。
“唉。”霍尔叹了口气, 忍不住抱怨, “明明是在自己家, 却搞得我们好像是在做贼一样。”
“没办法。”说起这个,乔安妮也陪着霍尔长叹了一声。
八月那会儿,因为得了梅拉和莱克斯的提醒, 霍尔和乔安妮商量过后, 觉得将粮食藏在自家的地窖里并不安全,便开始有意识地背着小镇上的其他人将粮食转移了一大半到别的地方,以防万一。
与此同时,霍尔来到金麦镇除了购置了一栋两层的小屋子外,还在镇外买了十几亩地,借着这个身份,他频繁地与一个粮食商人来往, 倒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两人坐在酒馆里, 捧着一大杯劣质麦子酒大喝特喝,互相倾吐生活中的不快。
当然,以霍尔的性格,大多数时候都是作为倾听的那一个。
但这个做法帮他迅速地拉近了和这名粮食商人的关系, 因此当他假装不经意地打探其他地方粮食的价格时,这名粮食商人立刻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全盘托出。
越听,霍尔越是心惊。
原来在他只是隐隐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其它地方早就有了异动。
以黄豆为例,目前在金麦镇花八十枚铜币就能买到半袋,但在更远一些的地方,竟然要花一百枚铜币。
这还是没出拜亚德领的价格。
霍尔不敢想象其它领地又是怎样一番境况。
然而这些消息除了会东奔西跑的商人们之外,谁又有途径和心思打听呢?像金麦镇上的大多数人都只关注眼前的生活,鲜少会好奇其他地方的事情。
哪怕是同他们提起附近的雷德克里夫领,往往只会得到一张茫然的脸:“噢,我家可没有亲戚在那么远的地方,从来没想过要关注那儿的消息。”
不过,若是像霍尔这样的陌生人带着妻子来到金麦镇生活,就会沦为整个镇子长达半个月的谈资。
当然,看在税务官的面子上,谁也不会怀疑他们的身份其实并不属于拜亚德领,只当霍尔是在村子里攒了钱,特地搬到镇上来住的那类人。
尽管接触下来,大家发现霍尔和乔安妮并不是爱慕虚荣的性格。
总之,因为曾经误解过霍尔和乔安妮,这回哪怕有人意识到这对夫妻的某些举动似乎有些反常,也并没有声张,只当是自己的胡乱揣测,丢到了脑后。
这样反倒帮助霍尔顺利完成了转移粮食这件事。
而后来一天天上涨的粮食价格,也让霍尔无数次和乔安妮感叹梅拉和莱克斯的先见之明。
否则以他们俩打点税务官,买了房子和土地后手上剩的那三瓜两枣,怕是压根买不起现在两百枚铜币才能买到的半袋小麦粉。
类似的窘迫并不只出现在霍尔和乔安妮这里,他们的邻居,乃至大半个金麦镇的人家,餐桌上的食物都变得越来越少,饿肚子的时候却越来越多。
为了不让别人察觉到他们竟然还有多余的食物,每回霍尔都得趁着夜色偷摸离开家,而乔安妮则负责守在门后,等听到约定好的敲门声再迅速将人放进来。
“对了,家里水缸里的水还够用吗?”霍尔将系在腰上的袋子递给乔安妮,里头装着满满一袋豆子,顺便问道。
这袋豆子想要敞开肚子来吃是不可能的,但至少每顿加点豆子进去,能不使人饿得胃里仿佛有炭火在烧。
更何况,霍尔和乔安妮也不敢让自己看起来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拥有过于饱满的脸颊和红润的脸色,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他们家里藏着猫腻吗?
乔安妮面带难色地摇了摇头,估摸着算出了一个数字,“大概还能再坚持四五天左右。”
“这可难办了……”霍尔发出了今晚的第二声叹息。
自从天气越来越热之后,金麦镇上唯一的一口水井就被严格看守了起来,一般人想要去取水,都得按照规矩拿着规定的器皿去才行,否则还没靠近井口就会被看守的人推搡开。
像霍尔和乔安妮只有两个人,那他们三天才能取一瓦罐的水。
这么点水怎么可能够两个人喝。
但为了这点小事拿钱出来贿赂看守的人,无论是霍尔还是乔安妮都觉得并不值得,毕竟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天气能凉快下来,再痛痛快快地下一场雨,因此必须得将钱花在最要命的时刻才行。
“梅拉小姐那边,情况应该会比我们好很多吧,毕竟黑暗森林可不缺水……”乔安妮自顾自地喃喃道。
*
而被乔安妮惦记着的梅拉,此刻正对着少女倔强的双眸感到一阵头疼。
本来梅拉只是觉得吃撑了,随便到小木屋附近散散步。
临出门前,她其实还邀请了塞拉斯和莱克斯,但一个懒得动弹,一个忙着清洗餐具,都拒绝了她的好意。
那好吧,梅拉耸了一下肩膀,一个人潇洒地出门去了。
在连着一个月的烘烤下,森林里许多植物都面临了枯萎,即使勉强撑着活下来,也是一幅蔫耷耷的样子。
梅拉摸了摸一株低垂着脑袋的,原本长得格外漂亮的紫叶珊瑚蕨。
因为过度缺水,深紫色的叶片褪色成了浅紫,连带着覆盖在叶片上肉眼看不见的绒绒的一层,也变得又硬又干,失去了曾经毛茸茸的手感。
即使如此,它的状态也比周围的其它植物要好多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一场酣畅淋漓的雨,重新使这些无言的生命活过来。
梅拉松开了手,继续悠悠地往前走。
关于这件事,莱克斯还问过她,为什么不能占卜呢?
以梅拉的能力,莱克斯相信她可以做到。
然而梅拉却支着下巴,望着窗外,即使是这样刺眼的阳光,似乎也没有完全照进那双幽绿的深潭中。
她说,“占卜和预言是不一样的。”
“占卜,是从已知的信息中得到既定的未来,也就是说,占卜得来的结果,是一定要发生,或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而预言,则是从未知的命运中窥探有可能发生的未来。”
光是窥探命运这一步,就没有几个女巫能做到,不过,对于梅拉这样天赋异禀的女巫来说,倒也算不上特别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