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克斯才懒得管他在想什么,他的耐心在对梅拉之外的人都显得不太充足,见葛宁克不回答,匕首往前挪了半分,在葛宁克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线。
“我愿意为您做事!”葛宁克能感觉到如果自己不答应,莱克斯是真的想要杀了他,忙惊呼道。
也是,如果他不愿意帮莱克斯做事,那他和路边的一块石头、一根树枝有什么区别,都是对莱克斯来说无用的东西。
“但是,我在雅兰特领没有一个正常的身份,能够用来接近雅兰特子爵……”见莱克斯停下手中的动作,葛宁克又道。
“你不是可以学习你的同伴哈威杰,顶替别人的名字吗。”莱克斯冷淡地给出办法。
其实也是哈威杰的做法给了莱克斯灵感,换做别的领地,这样冒名顶替的事情大概率根本行不通,但哈威杰能成功,就说明雅兰特领从上到下都比他想象的要好操作得多。
难道当初带哈威杰走的那些人,看不出他不对劲吗?无论是从身材来看还是年龄来看,哈威杰都和真正的哈鲁相去甚远。但他还是被带走了,意味着对那些人来说,人是不是真的不重要,完成上头交代下来的任务才重要。
空有野心却没有能力的领主,自然压制不住手下。莱克斯的眼神一暗,想起了许多年前斐南基对他的教导。
“殿下,以您的身份和权势,天然就有许多人围绕在您的身边为您做事,但您得明白,我们服从的是权威,而并不是您这个人。”
至于斐南基的未尽之言,莱克斯也想得很清楚,若是没办法让底下的人真心服从他这个人,一旦他失势,他就会立刻变得孤立无援。
这对一名王储,乃至未来的国王,都是十分致命的。
“……具体该怎么做,就看你自己了,我希望你不要白白浪费我给你留下的这一条命。”
莱克斯将绳结抽开,原本绑在葛宁克身上的绳子顿时掉在了地上。
“等到我成功混到雅兰特子爵身边之后,您还需要我做什么呢,殿下?”
离去前,葛宁克踌躇地叫住了莱克斯。
听到那声久违的“殿下,莱克斯并不曾回头,只留给葛宁克一个背影。
月光照在莱克斯的背上,清冷而孤傲。
“若是有必要,我会再联系你的。这期间你只需要当一双眼睛,替我看见在雅兰特领所发生的一切。”
说完,莱克斯不再管身后一脸纠结的葛宁克,带着绳子回到了小木屋。
格温蒂尔往他的身后一看,没发现葛宁克的身影,也不知脑补了什么,脸色迅速变得惨白。
倒是梅拉一如既往,打了个哈欠,说着总算可以好好睡觉了,于是就重新在躺椅上睡了过去。
这回她是真的睡着了。
所以等到了第二天,才想起来要问莱克斯,有关葛宁克的去向。
听到莱克斯说放葛宁克离开了,梅拉了然地点点头,没有再问。
要知道当年才十二岁的莱克斯,就已经展露出了他博大的胸怀,只要能为他所用,他甚至可以邀请一名立场不明的女巫加入自己的麾下,也不怕她偷偷给他下黑手。那么他放走一个曾经差点害他没命的人,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反倒是莱克斯心念一动,“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放他离开?”
梅拉奇怪地看了莱克斯一眼,“我知道这个做什么?”
反正莱克斯这么做的理由梅拉不用猜都能知道,无外乎是为了他半年后离开黑暗森林后做准备。
可这跟梅拉有什么关系呢?她又不会跟着莱克斯一起离开。
不过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梅拉对莱克斯眨了眨眼,“如果你需要分享的话,我倒也不介意你来找我聊聊,毕竟我这辈子都不打算离开黑暗森林,你也就不用担心我会泄密了。”
莱克斯忽然没了声音。
他垂下眼帘,光线顺着深邃的轮廓描摹他精致的五官,却描绘不出他此刻的想法。
梅拉笑了一声,走过去拍了拍莱克斯的肩膀。
只不过在她需要微微踮起脚的那一刻,梅拉突然意识到莱克斯好像又长高了。
少年的身高像拔地而起的杉木,一寸寸生长,连带着下颌的棱角都逐渐变得锋利,仿佛一柄渐渐冶炼完成的长剑,只待出鞘。
“你该不会是为了我的话在不高兴吧?可抢回属于你的王位,向当初陷害你的人复仇,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心愿吗?既然迟早是要分别的,我提前说出来也没问题吧,不要那么小心眼啦。”
梅拉说着,从桌上端起一盘洗干净的刺莓果,红彤彤的果子滴溜溜地在雪白的盘子里滚动,看着格外讨喜。
“张嘴。”她挑了一颗最大的,塞到莱克斯嘴里。
“好吃吗?”梅拉笑吟吟地问。
莱克斯下意识一口咬破果皮,顿时尝到了酸酸甜甜的汁水。
明明是他亲手一颗颗挑出来,认为绝对不会太酸以至于难吃到让梅拉皱眉的果子,此刻却在他的舌头上泛起惊涛骇浪一样的酸涩。
莱克斯觉得梅拉说得没错,他们迟早是要分开的。
但梅拉却好像并不为这终要到来的分别而有一丝一毫的伤心。
毕竟在她的眼里,她和莱克斯根本不会有长远的未来,他们注定只能相处这一场。
“挺好吃的。”莱克斯评价道。
“我也觉得你挑果子的眼光非常不错。”梅拉喜滋滋地给自己也挑了一颗又一颗的刺莓果,一口下去满是丰沛的汁水,在嘴里酝酿出清爽的口感。
“要再来一颗吗?”梅拉问。
她这算是在哄他吗?莱克斯不知道。
或许是吧。
即使梅拉哄人的手段根本算不上高明。
“嗯。”莱克斯稍微低下头,咬住了梅拉递来的果实。
即使再一次尝到酸涩的味道,他却甘之如饴。
第45章
梅拉久违地来到了小木屋的地下室。
平时除了莱克斯会定时拎着掸子下来清理书籍之间的落灰之外, 梅拉鲜少光顾地下室,盖因她早已将书上大多数的内容都牢牢记在了脑子里,实在没必要再靠翻书验证,多此一举。
今天则是个例外。
梅拉咬着笔杆想了半天, 愣是没想起来多年前曾看到过的某个冷僻咒语, 于是她摘下挂在墙上的钥匙,找到了地毯下隐秘的木门。
只见灰色的钥匙插进锁眼里, 轻轻一扭, 梅拉的耳边顿时响起了“啪嗒”一声。
好了。
梅拉拉住拉环, 费了点力气, 总算将厚重的木门拉起, 露出底下通往幽深的台阶。
借着窗外漏进屋里的光线,梅拉顺着台阶往下走。
地下室内,一座座堆叠得歪七扭八的书山投下了浓重的阴影, 梅拉不得不偶尔踮起脚, 偶尔俯下身,一一查看书籍上的书名。
最终,梅拉从狭窄的缝隙钻进去,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拿着它从地下室走出来,梅拉将木门推回去,重新上锁,整理好地毯, 这才走到椅子前坐下。
将册子往桌上平平一摊, 梅拉在扉页看到了尚且稚嫩的字迹。
一笔一划,都能看出字迹主人在书写时的认真。
“咦,这字怎么看起来像你还是个孩子时写的?”塞拉斯好奇地溜达过来,不忘带着它刚剥好的一小碟花生米。
“这就是我九岁时写的册子。”梅拉答道。
“哦?快让我看看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塞拉斯听了, 顿时像是打了鸡血一样激动,非要把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怼着册子看得仔细。
“……喷嚏咒、打嗝咒?痒痒咒、狂笑咒?等一下,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咒语?”塞拉斯瞪圆了眼睛,只觉得这些咒语简直是专门为了整蛊而生。
梅拉却轻轻地哼笑了一声,显得十分得意,“别看它们好像只能拿来恶作剧,但当年可是帮我教训过不少讨厌的家伙呢。”
梅拉口中“讨厌的家伙”,指的当然是白松镇上的人。
大人们兴许还要为自己的行动扯上一层合理的遮羞布,譬如他们不会明着说梅拉的坏话,只会委婉地以为梅拉好的名义提醒威普多,应该少让梅拉与草药和脏兮兮的伤口打交道。
瞧瞧昨天梅拉抱着一只受伤的兔子公然招摇过市,兔子身上的毛发都被血糊住了,梅拉看起来却一点也不害怕,这副冷酷的模样可真让人吓一跳。
相比之下,孩子们的恶意却是实打实的毫不掩饰,他们会三三两两地聚集到一起,守在梅拉必定经过的路上,等着梅拉在他们面前走过,然后发出或高或低的窃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