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可能,若是他找错了,也还有推脱的余地。
梅拉则看着棕色的马甲底下快要崩开的衬衫扣子,以及露出一角的油腻肥肉,默默地收回了视线。
她有些好奇地等着店主口中的“卢尼先生”来开门。
然而一阵更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率先拉开门的是一位个子不算高挑的少年。
他比梅拉还要矮一些。
但那张漂亮的脸蛋完全可以弥补身高的不足,达到赏心悦目的程度。
白色的绸布在他的脖子上系了个完美的结,让他即使微抬着下巴看人,也不会令人觉得反感,只会认为他简直矜贵得像只猫。
“我的鸽子在哪里?”
他开口,语气是意料之中的傲慢。
店主忙让开身体,露出身后的梅拉,“在这位小姐手里。”
他于是看向梅拉。
梅拉便伸出手,让藏在头发后的灰鸽站到她的手上,递给了少年。
“这是你的鸽子吗?”
“小灰!”他惊呼一声,迫不及待地伸出手。
灰鸽果然不似先前对侍者的抗拒,而是轻车熟路地跳到了他的掌心中,顺带用自己的脑袋拱了拱主人,撒了个小小的娇。
“太好了,克伦少爷,您的鸽子找回来了。”
此时,卢尼也来到了门口,他看起来大概有三十多岁,面容算不上英俊,但那双棕色的眸子里显然沉淀着不少阅历带来的稳重,让他看起来十分可靠。
按理说,事情进行到这一步,该轮到卢尼对梅拉这个帮他们找回鸽子的好心人提出答谢才对,但比他抢先一步的是克伦。
克伦用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梅拉,这个看起来长相普普通通,衣着同样朴素得他不愿意再看第二眼的年轻女人,“你是故意掳走我的小灰的吧?我的小灰受过专门的训练,绝不会轻易离开我的身边。你特意带走它,又将它带回来的目的是什么?是想向我索要钱?一份好差事?还是其它的东西?”
感受到来自克伦的敌意,梅拉只觉得莫名其妙,他们好像是第一次见面吧?
面对克伦咄咄逼人的质问,梅拉一反常态,作出怯懦的神态,“抱歉,我想你大概是误会了,我并不知道这只灰鸽子值多少钱,只是看它脚上绑着东西,想着它或许是有主人的,才在这附近试图帮它找到主人而已。”
“我是在旅舍门口被侍者叫住的。”梅拉怯生生地看向店主,滑溜地把烫手山芋甩到了他的手上。
店主忽然接过话题,嘴唇烫得像是有火在烧,忙道,“没错没错,是我看见她抱着一只灰色的鸽子站在我们旅舍的门口,想着灰鸽子虽然不罕见,但正好卢尼先生要找一只灰鸽子,就有这么巧的事情送上门,干脆就将她和她的鸽子带上来了。”
结果么,显而易见,梅拉抱着的就是卢尼他们在找的那只鸽子。
克伦听了,还要不依不饶地说些什么,这回却让卢尼先一步打断:“克伦少爷!既然您的鸽子找到了,那您也该去收拾东西了,我们接下来还要赶路,尽量不要再耽搁下去了。答谢的事情,就让我来和这位小姐谈吧。”
克伦看了卢尼一眼,也知道自己先前的任性属于理亏的一方,于是扁了扁嘴,不情不愿地越过卢尼回到了房间中。
从房间里传来的乒乒乓乓的声响来看,这位克伦少爷的心情应该非常地不美妙。
但梅拉的心情很美妙。
只不过当卢尼用和善的语气问她想要多少钱,打算用钱打发她时,梅拉并没有放弃原本狮子大开口的计划:“我说过了,我也不知道这只灰鸽子值多少钱呢,不如就按你们心中觉得它值得的价格来算好了。”
普通的鸽子当然不值多少钱。
但克伦养的这只是信鸽。
而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克伦对这只灰鸽子的喜爱,那么它的价值还要再翻一番。
如果卢尼只是拿几枚铜币简单打发了梅拉——就得忍受一旁的店主给他们在心里安上吝啬的名头了。
越在乎面子的人,越不能忍受别人的腹诽。
梅拉打赌卢尼会给出一笔不错的报酬。
事实上,正如梅拉所料,卢尼不仅给了她一笔丰厚的钱,还是一笔足以惊掉店主下巴的钱。
梅拉走出旅舍,心满意足地摩挲着比她们出门之前还要变得更重一些的钱袋,心情颇好地道:“我有预感,我们今天的幸运不会到此为止。”
后头还有更好的事情在等着她们呢。
第57章
“太好了, 我们终于赶到金橡城了。”
年轻的男人望着不远处灯火辉煌的城池,忍不住露出了激动的神情。
马车的车窗被打开,梅拉和塞拉斯一同探出头来,同样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这三天他们一直赶路, 就为了赶上明天雷德克里夫领的领主, 萨雷伯爵的生日。
听说每年的伯爵生日,都会在庄园内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 而常年呆在金橡城的埃布纳主教也会在此时离开教会, 前往雷德克里夫庄园为萨雷伯爵庆生。
“我们先进城找座旅舍休息吧?”男人回过头, 和梅拉商量道。
梅拉没有意见。
男人于是轻车熟路地驱赶着马匹来到一座小旅舍的门口, 熟稔地和听到声音走出来的店主打招呼, “嘿,奈夫,快给我的马儿准备些好吃的, 最好是今天剩下的新鲜豆饼, 它快饿坏了。”
“我看是你伊桑饿坏了才对。”叫做奈夫的男人笑了笑,眼角裂开数道皱纹,他的年纪不小了,看上去有四五十岁,但他招手叫来了自己的小儿子,竟然还是个半大孩子。
“欧文,快把你伊桑叔叔的马牵去后头的马厩里, 喂它吃我们旅舍特有的美味豆饼。”
欧文沉默地点头, 熟练地上来接过缰绳,就要牵着马车到马厩去。
“等等。”伊桑伸手拦了一下,让马车内的梅拉抱着塞拉斯出来了。
“嚯,我还是第一回见你小子带了女人出门。”奈夫用调侃的眼神看向伊桑。
伊桑就知道他会想歪, 急忙解释道,“梅娜是我的恩人,如果不是她借钱给我修好了马车,我恐怕就赶不上今年萨雷伯爵的生日了。”
“还有这回事。”奈夫的眼神变了,略带奇异色彩地打量着衣着朴素的梅拉。
“那可真是你们俩的缘分了。”
“好了,要说缘分,当年我第一次来金橡城就选中了你的旅舍岂不也是一种缘分。”伊桑的手搭到奈夫肩头,半拉半带地和他一同进入旅社内部。
梅拉带着塞拉斯,刚踏入旅舍就有一脸和蔼的老妇人上前,引着她前往二楼可以休息的空房间。
“呼,这几天在伊桑面前不能说话可真是憋死我了。”
塞拉斯趴在床上,尽管床单和被子看得出来有些使用年头了,但让人搓洗得很干净,一点难闻的味道也没有。
枕芯里是塞得满满当当的稻草,塞拉斯往上一扑,还有一点焦黄的草叶飞出来,勾着塞拉斯玩得不亦乐乎。
梅拉见状,赶紧把塞拉斯拎开,“不许玩枕头。”
否则她明天要怎么和店主夫妇解释,住了一晚枕芯没了一半,不懂事的孩子才这么干。
“噢。”塞拉斯被拎起来,顿时变乖了,再三向梅拉保证它不会再这么做了之后,才终于重新回到床上瘫成一块面饼。
塞拉斯躺在床上,回顾她们把灰鸽送回去,本以为接下来要在黑绵羊镇白白消磨一天,没想到就在街上遇到了倒霉的伊桑。
像伊桑这样只有一辆马车的小商人,通常自己就是车夫,偶尔还要自己上手敲敲打打修些马车的小毛病,但眼下碰到车轮出了问题,伊桑也只能欲哭无泪地将马车停在街边,摸着自己买完货物后干瘪的钱袋子,心急如焚。
这批货是他特意买下打算运到金橡城去卖的,趁着萨雷伯爵的生日,能比平常多赚至少四五枚银币,但这也意味着他只有把东西卖出去了才能收回砸出去的钱,这会儿他就算想把货退了,将钱拿回来先修好马车,也只会遭到拒绝。
怎么办?伊桑咬咬牙,甚至想着不然就去借一笔钱,哪怕这次白跑一趟,赚到的钱只能全部拿来还钱,起码先把眼前的难关给度过去再说……
“呀,这是怎么回事?”梅拉抱着塞拉斯忽然停下,一脸惊讶地同伊桑搭话。
“正如你所见,我的马车坏了。”伊桑苦笑道。
“不能修好吗?保养得这么好的马车,真是可惜了呢。”梅拉故作遗憾地道。
是啊,真可惜,这些年伊桑可以说是比珍惜自己还要珍惜这辆马车,磕了碰了一丁点都要心疼上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