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难本能地想上去把他的嘴给缝上,可周围学生众多,她看着邵冲似是要转过身的样子,生怕他择日不如撞日地当下就给自己现个大眼,慌乱中捡着最近的地方,躲进了一旁的调音室。
门关上,她摸着黑打开了灯,却连把悬着的那口气放下的功夫都没有,就发现自己是躲过一个火坑又掉进了另一个。
“你怎么在这?”她看着面前翘着二郎腿的男人,捏着嗓子问。
李北辰回:“这是我的秘密基地。”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谁在里面呢?”
李北辰突然走过来,压着她的身子,将她身侧的灯关上了。
“我刚才好像看见有人进去了啊?”外面人道。“有没有人?这里面是工作区,不许学生进的。”外面人继续道,说罢便听到了钥匙的嘀哩当啷声。
李北辰出声应:“张师傅,是我。”
外面人立刻停了动作:“哦,是小李老师啊,打扰了打扰了。”
门外逐渐安静,李知难想再去打开灯,却发现胳膊被李北辰的身体挡住,伸不过去。
李北辰在她耳边道:“外面的男学生,准备告白?”
“……”李知难心想,难怪刚才一拉门就开了,分明是他虚掩着门,躲在这里听人的墙角。
李北辰继续道:“这种事好像李老师都司空见惯了。”
“你什么意思?”李知难被他说得有些炸毛。
李北辰答:“照顾学生,然后被照顾的学生暗恋。”
李知难语气严肃:“这种关系不对等的误会,只不过是青春期发育中,因为缺乏足够的阅历和理智,由于迷恋权力的映射导致的错误认知,这并不是爱情,也不是暗恋,只是误会。”
李北辰口气却带着些戏谑:“李老师好像话里有话。”
李知难没好气回:“你要是心里有鬼,听什么都像是话里有话。”
“那我心里有什么鬼?”李北辰问。
李知难没有回答。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在光亮时尽显暧昧,却在黑暗中颇为克制的距离,短短地沉默了几秒。
李知难开口问道:“听说你把自己歌曲的版权卖了?”
“嗯。”
“因为车子?”她问。
“……本来也是要卖的。”他答,却因不擅长说谎,声音没什么底气。
李知难换了个问题:“那在我老公面前送花也是无心之举吗?”
“……是你要我送你康乃馨的。”李北辰说着只有两个人才能听懂的陈年旧事,试图消除“老公”两个字带来的副作用。
他给自己明目张胆地找着狡猾的借口。
“那天亲我呢?”李知难终于没再忍住,“在酒吧趁我喝醉亲我,你怎么解释?”
“李,李老师……”李北辰像是被人戳中了软肋,一时间有些结巴。
李知难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道:“李北辰,我没忘记你,也没忘记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但是就如同外面的邵冲一样,我对你,也只是一个老师对自己学生应尽的责任,除此以外没有其他。你现在已经成年了,就应该有足够的能力分辨爱情和误会。”
“您觉得是我误会了?”他声音带着些沮丧。
“是。”
那沮丧突然多了不甘心:“李老师,当年留着眼泪亲我的人,不是您吗?”
“……”李知难被他问得哑口无言。
“是你亲的我。”他倔强地说。
就是这样百口莫辩的一件事,李知难人生中唯一一次的失误。在她工作的头几年,听到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他们胡闹你也跟着他们胡闹吗?他们是孩子你也是孩子吗?”
少年是从什么时候失去了任性的权力呢?毕竟从少年到成年也不是一瞬间的事情,所以那个过程是如何一步步将人驯化的?
李知难思索,也许就是一次次地倔强,一次次地犯错,一次次地惩戒,一次次地悔过,最后错误不再是低头道歉,听罚听骂便能解决的事情时,错误便开始有了代价。
渐渐的,那代价少年承受不起了,于是,少年再也没有了任性的权力。
只是李知难不知道,这代价的有效期竟然会这么长。
李知难看着他翻起旧账,气急败坏道:“李北辰,我现在结婚了,你找我算陈年旧账我还能赔你钱不成?”
他声音透着些委屈:“李老师欠我的也不是钱。”
“所以你是讨债来了?”她问道,“那好,亲你也亲了,现在我们两清了吧?”
“没有。”李北辰果断回道,黑暗中,他的眼睛却不知反得哪里来的光,“那天亲您的不是我,是曲老师。”
记忆被他的话点透,逐渐清晰。那天晚上的李北辰,恭敬得体,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个人撒酒疯散德行。
而其中的一项行为就包括,曲子格亲了她的嘴唇。
记忆回位的李知难恨不能当下转头就跑,但是门被李北辰用手挡住了。
李北辰声音有些抖:“李老师,我应该讨回来么?”
他没想过,原来是可以这样讨债的。
逼仄的音响间内,他试图上前,将嘴唇贴向她的。
李知难的呼吸停住了。
门锁传来清脆的扭动声。
他的声音像是混在空气中,轻弱却又干脆:“还是欠着吧。”
李知难眼皮迎上突然洒进来的光线,才发现此刻的自己已经闭上了眼。
第9章 是妈妈 是婚姻 半夜……
半夜,李知难浑浑噩噩地做了个梦。梦里,身体不由控制地分泌着激素,她只觉得有人埋头在她身体下耕耘,柔软碰触,如浪潮层层叠叠。
猛然,她睁开了眼。却见膝盖中间,李北辰缓缓抬起了头,白皙的脸上泛着些红晕,眼睛里映着的不知是属于谁的意乱情迷。
“是你欠我的。”他看着她说。
梦中的李知难还在清淤和理智中混乱时,闹钟突然响起。
她睁开眼,她只觉得自己喉咙干渴,起身去找水喝。
“记得接皮皮。”手机的备忘录上写着。
李知难的大脑皮层还印着那场梦里的涟漪,皮皮两个字如同八四消毒水一样,瞬间将那些如同细菌般消除得无影无踪。
皮皮参加了学校的足球冬令营,这两周在郊区封闭训练,今天是他回来的日子。
接皮皮时,指导老师旁敲侧击道:“皮皮妈妈,皮皮有些发烧,您回去的时候注意观察。”
“怎么回事?”她担心地询问。
指导老师坦白道:“我们跟家长说了,营地有空调,晚上热,让带些速干的衣服,薄一点的,但是皮皮的衣服全是厚的,平时他们运动量大,流汗多,最后这几天皮皮有点吃不消了,赶上邪风就烧了。”
李知难一股无名火从心底起。
她才掏出手机打算问责,但看着无精打采的皮皮,还是忍着火地将手机放了回去,抱起了已经五十多斤的儿子。
皮皮在同龄人中算是瘦皮猴一样的男孩,可这样挂在李知难身上时,也着实需要费番力气。
“您自己?”老师左右看着她,周围都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一大家子来接祖宗的,她一人显得有些单薄。
“嗯,他爸有事。”李知难答。
看着老师眼里略带同情的眼神,李知难抱着皮皮准备上大巴车。
“皮皮,自己坐行不行?”她觉得胳膊有些吃不消。
“妈妈我难受……”皮皮含糊地回,若是平时,便是强行要抱他他也不肯的,一生了病,又柔软成了个小孩子。
“好,那你搂着妈妈。”李知难强忍着酸痛,把他牢牢地箍在了怀里。
上车的车门在他们面前停顿了一秒,透过黑色的玻璃,她看见自己抱着皮皮的倒影。
她是个妈妈。
皮皮的腿耷拉在李知难的身体两侧,一边一条,屁股架在李知难十指交扣起来的手上,整个身子都偎在她怀里。
就是这样巧劲儿加臂力的姿势,李知难将他从小娃娃抱到了大。
他一岁的时候,李知难哄他睡觉,可这个人精能睁着小眼睛看她一个小时,她抱着孩子走来走去,那双小眼睛似乎要合上了,却又突然睁开。她不敢放下,生怕错过了传说中的“入睡信号”,就在这种马上就会睡着的虚无希望中,她坚持了十分钟又十分钟,无数次以为自己的胳膊可能今晚上就得折掉,可这两条连瓶盖儿都拧不动的小胳膊,就这样抱着这个娃娃,从十斤到五十斤地,抱了过来。
母亲的刚韧,也许就是一天灌一两铁,一天加一斤炭,慢慢地把那个柔弱的小女孩熬炼化的过程。
做女儿的时候,她的眼睛能看到妈妈,耳朵能听到妈妈,可心里是放不进去的。花花世界太有意思,妈妈的那个犄角旮旯,放不下年轻人那么多的花花肠子。
做妈妈之后,很多事就通了。也不是刻意想,刻意学。而是在无意间,她做出那个曾经让自己咂舌的举动并渐渐对这些行为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