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李知难也接到了孙书维的电话:“邵冲妈妈把实话说出来了。”
几日后,事件尘埃落定,学校领导握着李知难的手,赞扬道:“李老师高风亮节,这件事一定要在新闻稿里好好夸一夸。到时候采访之类的,李老师多多配合啊!虽然这次的评优给石老师了,但是下次,这肯定是板上钉钉的李老师的!”
李知难撇着嘴,欣赏着眼前领导的政治觉悟。
孙书维待领导离开后,遗憾道:“偏偏选在这个时间点告发,还拿你当前菜搞这种舆论效果,虽然我是支持学生维权的,但是非选这几个礼拜折腾,你这到手的奖没了,我想想就生气。”
李知难回道:“孙老师看起来比我都生气,我明白孙老师苦心,我这奖军功章里有你一大半。”
孙书维嘴硬道:“跟我有什么关系,课你自己上的,奖你自己评的。”
“也不知道邵冲怎么样。”李知难道,“我想放学去看看他。”
孙书维道:“听说他爸妈很快就要离婚了,邵冲应该是准备出国,他爸爸这事人尽皆知,在这儿也待不下去了。”
旁晚放学后,李知难来到了邵冲家,此时里面基本已经被搬干净,邵妈妈看着对面的李知难眼神中带着愧疚,道:“之前的事我对不住你,李老师。”
“没事,”李知难答道,“我要是真的到了被开除的份儿上,我相信您也不会真的不管我的。”
邵妈妈没回话,因为她知道,在出事的时候,她完全没有考虑过李知难的下场。她觉得自己已经活在了地狱,那么就算李知难失去了工作,也不会像自己这么惨,因而她甚至没有想过对不幸中的李知难出手相救。纵使她是为了自己。
看着这样的李老师,邵妈妈愧疚难忍,泣声道:“李老师,我对不起你。你打我骂我吧,我真的对不起你。”
李知难心瞬间就软了,其实刚才自己那句话里,也多少带了点埋怨。她轻声道:“不怪您,要求无力自保的人去舍身相助,那是要求圣人的标准,我们都是普通人,自私也没什么错。以后您和邵冲两个人在国外,一定好好照顾自己。”
邵妈妈道:“车牌的事,我把车子给你,算是报答你对我……”
“我不能要,”李知难道,“我要是要了,我工作就保不住了,您忘了吗?”
邵冲妈妈抹了抹眼泪,道:“谢谢你李老师,你也替我谢谢你爱人。”
“我爱人?”
“嗯,是他来找我,跟我说明情况的,那个时候老邵的学生已经报警了,但是我还是害怕,我觉得以老邵的能力,就算是这样,他也照样能找到关系,我不敢去跟教育局的领导说出真相。是你爱人来找我,跟我说了很多你和皮皮的事情,我也是听完之后明白,你和我一样,都是妈妈,你保护了我,我不能害你。而且你爱人看起来挺有身份的,他甚至给我看了他跟领导的聊天记录,我才知道老邵不可能有机会了。”邵妈妈转述道。
李知难有些意外,但这几年来,宋乐大小事情也的确帮她打点了不少,这次背着她帮忙,可能是出于之前的愧意,以及对这段婚姻的仁义。她拍了拍邵妈妈的肩膀以做安慰,又问道:“我能去看看邵冲吗?”
邵妈妈点了点头。
邵冲正呆呆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这是爸爸经常监督辅导他功课的地方,他看着门口的李知难,先是惊讶,后又生出了许多委屈,半晌,才满脸茫然地问道:“李老师,这件事您一直都知道吗?”
“嗯。”
"所以您帮我进篮球队,进音乐剧,对我额外关照,都是因为我妈妈吗?"
“也是也不是,”李知难答,“我知道你以后要去国外,那边的大学需要申请,不光是看成绩,所以我希望你能有一些特长,一是帮助你更好申请学校,这样你可以快点去上大学,快点带你妈妈离开。二是也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爱好,有个精神寄托。”
“我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请家长的时候,我妈总是无条件地道歉,永远认为是我的错,只要是打架,她听都不听我解释,就认为我是那个坏孩子,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爸爸,因为我是一个恶魔的儿子。”邵冲愈发激动,眼里带着泪水。
李知难轻声安慰道:“邵冲,你不光是他的儿子,你也是你妈妈的儿子。如果你觉得你父亲是一个恶魔的话,那你没发现,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一直是你妈妈,像是天使,像是战士一样,保护着你吗?所以你是天使的儿子,是战士的儿子,是一个无私的伟大的女人的儿子,你知道吗?”
邵冲流着泪,哭道:“我不知道她为我做了这么多。我甚至不知道我爸爸打了她。”
“做妈妈的都这样的,她宁可你不知道,她只希望你一切都好。”李知难摸着他的头,轻轻念着:“快快长大吧邵冲,长成可以保护妈妈的人。”
两个月后,邵冲移民去了国外,和他妈妈一起。
后来,一个冬天的早晨,钱浩宇在早自习兴奋地喊道:“李老师,邵冲给您寄了一封信。”
“也给我们读读吧。”孩子们也许是好奇,也许是八卦,也许只是想念曾经班里那个没心没肺的大个子男孩。
李知难打开信,发现竟然是用英文写的,她一边读一边解析着里面的语法错误,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可当她读到最后时,却没有忍住情绪,留下了眼泪。
在信的落款处,邵冲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了一行字:谢谢您,我永远的李老师。
第40章 生日礼物 周六,宋乐提议要带皮皮出去……
周六, 宋乐提议要带皮皮出去玩,一家三口去了公园。
“谢谢你。”李知难突然开口道。
“谢我什么?”宋乐一脸莫名其妙。
“之前我学生的事,你帮忙了吧?”
“什么学生?”
“不是你吗?”
“你说什么呢?”宋乐似乎真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李知难意外道:“我学校出了那么大事, 你都没听说吗?”
宋乐瞥了她一眼,道:“你别太自恋了, 以前你是我老婆,大小事我都打听着, 现在你又不是了,我还管你那么多干嘛?”
李知难狐疑地看着他,心里想不出还有谁有能力在背后帮她解决问题。
三人吃过午饭后,宋乐回公司加班,李知难带皮皮去上钢琴课, 路上皮皮开心地问道:“妈妈,以后能经常这样吗?”
“嗯?”
“和爸爸妈妈一起出去玩。”皮皮答。
李知难试探问道:“你……会不会觉得爸爸妈妈离婚让你有不舒服的地方?”
皮皮愣了愣,道:“没有啊。”
李知难心底的愧疚仍绕在心头, 她才想解释,只听皮皮那边道:“以前你们也不和我一起出去玩,老是妈妈带我,或者爸爸带我, 可现在你们两个人能跟我一起出去玩了, 我就更开心了。”
李知难长舒了口气。
孩子并不知道离婚究竟代表什么, 他能看到的只是眼前发生的事情。就像李知难小时候, 她经常目睹父母吵架, 也常从父母口中听到“要不是为了你我们早就离婚了”这种训诫性的言语, 自然而然地,她似乎对父母婚姻的不幸也承担了连带责任,对父母离婚充满了畏惧, 于是小小的她早早地就学会了在父母吵架之后两边说和。
结婚之后,有一次父母吵架闹得厉害,恰逢李知难那阵子工作压力大,本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气急下她对二人胡乱说道:“要是过不下去你们就离婚吧。”
然后她在父母的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仿佛她说了什么倒反天罡的话。
也是那一次,李知难突然顿悟,他们不是为了自己才不离婚,他们有自己的理由,只是那些理由都没有“为了她”这个借口来得冠冕堂皇,所以那些不堪就被隐藏在“为了她”之后了。
可似乎所有人都忽略了一件事,血缘是天生的,婚姻是人选的。父母相爱从来都不是父母对孩子的责任和义务,爱孩子才是,至于爱不爱对方,那是可以选择的事情。
李知难看着皮皮,温柔道:“妈妈特别爱你,你知道吗?”
皮皮点头:“我也很爱妈妈。”
“爸爸也很爱你。”
“我也爱爸爸。”
“但是妈妈不爱爸爸,所以爸爸妈妈就离婚了。”李知难道,“婚姻像是一个房子,人可以随时选择进入和离开,要是为了责任和其他的东西把自己困在里面,那就是自己把婚姻变成了监狱。”
“妈妈,你做错事了吗?为什么要进监狱?”皮皮自然听不懂这些比喻,他捡着好奇的词语问道。
“没有,妈妈没做错事,所以不用进监狱。”她笑着答。
她想,幸福不应该只是样子货,不应该是摆在人前的夫妻一体,藏在人后的鸡飞狗跳,幸福应当是真实的,哪怕需要打碎重来,真实的幸福也远比虚伪的假象切实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