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提醒得对,还有他的长随!有其主必有其奴,既也晓得他的龌龊心思,统统都该死!”
他说着,就朝外头走。
“你做什么去?”张姝大惊,拽住他的胳膊,“夫君!你还记得吗,你给娄阿兄和我堂兄审案子时不是这样子的!你当时还跟知府大人说,一切都要按照律法秉公断案!你自己说的话你忘记了吗?”
她着急的抱住他的腰,急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她不能让他去草菅人命,那会害了他的!
杨敏之的脚步迟缓停滞,抚上她的脸擦拭她眼眸处的泪,语气坚决依旧:“不一样的,这涉及到你的名誉。”
“夫君你也晓得这是不一样的啊,”她眼中闪着泪,脸上却露出笑容,“我的名誉不在于姜郎君的画,不在于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怎么想。我不是深闺里的小女娘,我是你的妻子是巡抚府的夫人,我总要在外头行走的,如果以后还有姜郎君这样的事发生,你都要去喊打喊杀吗?
“今天发生姜郎君这样的事,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有你在啊!你聪明冷静、理智沉稳、有智谋有本事,你知道让我有多喜欢吗?虽然我不能变得跟你一样,可你也让我变得比以前勇敢多了,我……”
她哽咽不止,满面都是泪痕。
“我晓得,我都晓得。”杨敏之轻柔吻去她脸上的泪水。一颗狂躁的心被她抚平,渐渐清明下来。
两人从静室出来,周师爷听到动静,从旁边厅房走出来,跟杨敏之禀报,赵承已经把姜宝郎的长随提走带到医馆去了,他会亲自守在那里等人醒了再知会大人。
周师爷又讪笑着说今天太冷可能又要下雪,他就自作主张让衙役们提前散衙了。
杨敏之颔首,叫周师爷送夫人回府,他先去一趟医馆。
张姝紧张的捏住他的袖子,他跟她解释:“你坐我的官轿先回去,我去看看赵姐夫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她松开手。她知道他已恢复了冷静。
…………
回到府里,坐在罗汉床上盘了会儿络子发了会儿呆。
不一会儿外面飘起了雪花。
喜鹊问姑娘要不要先洗浴。
这几日张姝都是盘算着杨敏之下衙的时刻提前先洗,等他回来正好水还热乎着给他用。
今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她恹恹的说也好。
她这几日都没有洗头,今天去了一趟巡抚衙署,每一根头发丝上仿佛都沾染了那间静室里渗人的血腥气,是该洗一洗。
喜鹊帮她把头发洗净,拿着香膏绕过屏风,杨敏之回来了。
正要跟他行礼,他摆了摆手让她出去。
张姝心不在焉,没有注意到屏风外的细微动静,说自己再泡一会儿,让喜鹊把篦子拿来,她通一通头发。
似乎隔了很久,脚步声才再次从屏风后走过来。
随着外间的寒气袭来,一只斯文修长的手递过来一只篦梳,“梳妆台上有好几把,不知道你喜欢用哪个。”
张姝呆愣住,没有接他手中的篦子,默默的拿湿帕子遮住胸前,两只纤细的手臂不由自主的环抱起来。
从杨敏之的方向俯瞰下去,巍峨山峦反而更加突出。
莹白滑腻的后背宛如琵琶倒挂,浑圆的肩头以下都隐入雾气氤氲的水中。
他的目光随之沉到水下。浴桶中的美人一头青丝如瀑,在水面或飘荡或垂落如水藻妖娆,湿透的发缕间闪烁魅惑的黛色光泽,和晶莹中泛着粉嫩的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直教他喉头发紧小腹冒火。
他还从未在床帐以外的地方要过她。在昏暗的帐中已足够让她羞臊。他刚刚开荤没想过那么多,每天晚上交利钱交粮已经让他食髓知味乐此不疲。
说到底还是一对单纯懵懂的新婚夫妇。
“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洗好了。”她垂下头低声说。
他转身离去,应该是放篦梳去了。
张姝怅然的拿帕子擦拭胸前的头发,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隐约有些失望。
很快,那股寒气去而复返。浴桶旁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咔哒”一声响,掷地有声。
她惊得回头,只见他解开腰间玉革带随手扔到了地上,脱下袍服和中衣,迎着她羞红惊慌的娇面,坦然的解开中裤上的带子。
衣衫尽落,露出一具结实精壮没有一丝赘肉的身体。
是她在光线不足的床帐里,含羞半睁半闭中早已熟悉的那具躯体。
这时完全暴露在明亮的烛火下。橘色的烛光给他矫健的四肢和魁梧的胸膛覆盖了一层温润的光晕。唯有黑赤相间的腹间狰狞依旧。
张姝慌张回头不敢再看。一声愉悦的轻笑从身后钻入她的耳朵。
他毫不客气的抬腿挤了进来。木桶顿时变得狭窄,波纹被挤碎。
水藻似的黛色长发环绕在她身后,是她瑟缩身躯最后的屏障。杨敏之拨开柔顺的乌发,托着她的脸颊转过来,与她相吻。
温暖寂静的室内只听到水波激荡的声音,被拍开的水浪一股一股漫出去,流到地面,散落在木桶旁的绯色袍服被洇湿了一大截,变成暗红色。
被热浪浸润的肌肤滚烫,如朵朵桃花无声绽放,又像在猛烈的风雨中勉力支撑的湘妃竹,泣痕斑斑。
杨敏之俊美的面容扭曲畅意,眼角暗沉泛红。
张姝如雾的眸中亦噙了薄红的泪,十指无力的攀着木桶边缘,墙壁处的灯盏在她眼前摇晃,时明时灭。
当她压抑不住激颤的哭声,屏风后的木桶中搅动起“哗啦啦”巨大的水浪,杨敏之将她从水中抱起,不等寒冷的空气侵袭,大步将她抱入床帐。
哼泣的声音再度从帐中响起,迟迟不绝。
……
最后,等她被杨敏之裹在被子里搂到怀中,两人一起坐到罗汉床上,又到了深夜。
继他们在浴桶胡闹,把水撒到地上湿了一大片,后来又浑身湿漉漉的滚入床帐中,把床褥也弄湿了。
喜鹊带仆妇过来收拾床帐,重新换上干净的被褥,再悄无声息的离开,将静谧的寝堂留给小夫妻两个。
她才敢从杨敏之怀里探出头来。还是有些羞耻的。
杨敏之自己早已换好一套干净的中衣,衣冠楚楚。给她擦拭潮润的头发,就像她一直给他做的那样。
“这是做什么?”他看到炕桌上打得像平安结的彩色布条,问她。
“打盘扣用的。”喝完他喂到她口中的茶水,嗓音还在颤抖。
“跟这边的女娘学的,江南的打法跟北方不同,做出来的盘花也不一样。我觉得有些衣裳缀这样的盘扣更好看。”
她又补充道。她愿意跟他分享这些琐碎的日常,用她温馨平淡的日子抚慰他在波诡云谲的朝事中时刻紧绷的思虑。
杨敏之环视。罗汉床上放了一堆衣物,看样子都是打算改盘扣的。她向来最懂审美,晓得怎么修饰更适宜。
拿起一枚打好的精致盘扣仔细端凝。眼中看的是盘扣,又不是。
连女娘都晓得,到了一个地方要入乡随俗,要取长补短博采众长。
父亲主持的新政到了地方上,却变成了一概而论,变成了一套僵化的体系。变成了和卢温执中枢时期主张“祖宗之法不可废”一样的另一种“祖宗之法”。新政实施一年未到,从一个极端走入另一个极端。
不是每一个行省都像河南那样,拥有肥沃的土地、广袤的平原和数量众多的农户,天然拥有让新政扎根成长的土壤。绝大多数地方不是这样的,需要因地制宜需要变通。譬如江南。
在他平叛江西的时候,万岁和父亲通过给姝姝送亲的官船另捎了一套人马过来,本意是要查清江南六省的田亩和税赋,一直到年底,他们在江南的行动依然举步维艰、困难重重,前几日不得不铩羽而归,将一堆糊涂账留给他。
若他还在中枢,不曾外放到地方,不曾亲自了解过地方上的情形,他也会无法理解。但是现在他已经来到这里,已知道症结所在,便要按照自己的法子去做。
他依然要走自己的路。
思及此处,杨敏之睡意全消,将张姝抱入干净的帐中,哄她先去睡,他还要挑灯伏案。
她哪里肯依,在黑暗的帘幕里抛却了羞涩,偎依着他的胸膛娇滴滴的要他跟自己一起睡。他无法抵御温柔乡,也忘记了在床帏间不与她谈外间事的准则,搂着她躺下跟她温柔低语,明后年乃至以后的十年二十年他打算做些什么,若他还在此处的话。
他的深谋远虑让她震撼,他的雄心壮志让她深深感染。
最后,当他说会陪她到江南各地去走走,张姝亲他:“你太好了夫君!”
杨敏之微笑。她总是这样,一点小小的甜头就满足了,这样的她格外令人怜爱。
…………
随着年前最后一场雪纷纷落落,年节至。
娄青君过来跟张姝说,姜宝郎醒了,虽然还不能动弹,神志已经清醒。他醒过来才晓得自己死里逃生,后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