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匪眼中,这一家北漠牧民如同待宰的惶惶羔羊,头也不回的往山谷外逃窜,给他们的猎杀增添了无比美妙的乐趣。
沙匪放箭,落在丽娘的老马和陆蓁的车后。他们没打算射杀美人,只想把人困住。
几支箭羽齐齐的扎入老马的后臀,老马惨叫一声扑倒在地。丽娘就势滚到地面,匍匐在滚滚尘土中,拿柴刀朝奔腾的马腿狠狠削去。随着马匹凄厉嘶叫,沙匪连人带马狠狠的砸向地面。
沈誉将飞向马车的箭簇格挡开,转眼间奔到陆蓁身边。
耳边风声再起,箭雨比刚才还要猛烈。
“上来!”
他回刀打落箭簇,探身长臂一捞,从马车上将她掠起,抱到自己身前,一只矫健手臂绕过她的腰控住缰绳。
乌鞘刀从另一只手中扬起,刀锋在阳光下闪烁寒意。他纵身狠劈,无情的斩杀了一个又一个妄图扑过来的凶徒。
数点温热的血滴溅落到陆蓁脸上,火辣灼痛,如同被火星子灼烧一般。
心快要跃出心腔,身后粗热的呼吸和雄浑的胸躯如巨大的鸟翼将她牢牢护住。
当沙匪被他们尽数引出山谷,密不透风的箭雨破空飞入沙匪阵中。箭雨之下,小方率领骑队从山谷出口两边冲杀过来,截断了沙匪的退路。
沙匪大惊失色,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即遭到宣府铁骑无情的碾压。
没有胆怯,没有犹豫。只有手起刀落,直到低垂于草原的天空被染了一片血色。
这群在大漠边境横行了数年的亡命之徒很快被剿灭干净。
他们的尸体被堆成一座小山点燃。滚滚黑烟直冲云霄。
郎子们在燃烧的尸山旁欢呼。
沈誉把络腮胡子从脸上扯下来扔掉,将饮饱血的乌鞘刀插回鞘中,和陆蓁率先穿过山谷。
过了山谷,怀安卫的沙子和冷风消失的无影无踪,眼前绿草如茵,水草丰美。
“这里就是开平卫的地界。”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很安静。
沈誉翻身从马上下来,仰头看她。她美好纯净的脸上血迹点点。嘴唇有些干枯,像一朵失了水分的小粉花。
“刚才那些沙匪吓到你了?”他关切问她,脸上同样满是血痕和风霜。
陆蓁摇头,目光从他脸上挪开,眺望到远处。
明河闪着银光从北方遥远的山峦蜿蜒而下,流到草原上。
近处的山坡是平缓的,就像沈誉说的,山坡上没有很高的树,地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小野花。小花从山坡一直延伸下来到大草原,到他们脚下。
她不说话,他也不再追问,手执缰绳为她牵马,带她从鲜花盛开的山坡下走过,来到明河河边。
两人在河边洗了脸。陆蓁整理好头发和衣裳,坐在河边的石头上,静静的看沈誉清洗乌鞘刀上的血迹。
她很平静,平静的不太寻常。
让沈誉想起多年前,他从狼口下夺回父亲残缺的身体,斩杀了那些凶畜,被巴图背回营房,在营帐里躺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那时的他也非常平静。
但那种平静不是来自内心真正的安宁。
她有心事。
不对他笑了,也不俏皮的喊他“沈大人”。
明明从早上起来,到遇到沙匪之前都还不是这样的。
沈誉还未来得及细想,小方和丽娘等人牵着马赶着羊和马车也穿过山谷来到明河边。小方过来跟他禀报军中事务。
陆蓁起身,福礼告退。
是久违的京中礼仪做派。从她到宣府来,还是第一回 跟他这么郑重的行礼。
沈誉不知所措,眼睁睁看她朝开满小花的山坡走去。
陆蓁一边往山坡上爬,一边弯腰摘草丛里的小花。身后,小方在说话,水声哗啦啦作响,是骑兵们跳进河里,不顾衣衫被打湿,拍水浇脸,洗去尘土和血迹。
好像还有丽娘爽利的笑声,叫郎子们把破了的衣裳拿给她补,一件只收三文钱。
陆蓁终于按捺不住回头看。远远的,丽娘打开她的包袱坐在河边,兜售簇新的鞋靴,都是她自己做的。几个郎子甩掉脚下坏了的靴子,拿新鞋试穿,笑嘻嘻的很满意。
沈誉和小方说完话,朝丽娘走去,好似也去讨要什么东西,丽娘从包袱里翻出来递给他。他朝她拱手道谢,她不耐烦的摆手,坐到一堆破衣裳旁边开始忙活自己的事。
陆蓁觉得自己应该风轻云淡的走开。可是沈誉朝山坡爬上来了,朝她走过来了。她的脚就像被钉住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走得很快,离她越来越近。
他快走上来的时候,她开始扔花,把刚才摘的花一朵一朵全都砸到他脸上,身上。
沈誉抬头愣住。她砸的一点都不疼,还有些痒痒的。
各色小花散落在他头顶,给他英武冷漠的面孔平添了几分柔软可爱。
他再往上走两步,花儿朵儿有的从他头上落下来,有的耷拉到他耳边,原本可爱的模样变得滑稽可笑。
陆蓁本来是板着脸的,这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嘴唇刺痛,就像裂开了似的。
她摸了摸嘴,果然裂开渗出了血。
沈誉走到她跟前,打开手里的小罐子。
“我不要抹猪油!”她嫌弃的直捂嘴。
“不是猪油,我找丽娘讨的……”
陆蓁突然来了气,把手里剩下的花全砸他脸上,忍着嘴上的刺痛,讥笑:“沈大人!你很喜欢给别人当额祈葛是不是?也要问问人家愿不愿意!”
劈头盖脸说完,尤不解气,一巴掌打掉他托在手里的小罐子,往山上走去。却动弹不了。
他抓住她的手腕,又急又疑惑:“丽娘跟你开顽笑捉弄你?”
丽娘笑谑的话和陆蓁的一反常态,在他脑中飞速交叠。
陆蓁不说话,眼里冒出泪花。拼命挣扎甩他的手,推他的胸膛,没提防脚下踩的石子一松,整个人向山坡摔下去。
随着她脱口惊叫,抓着她手的沈誉也被她带倒,两人沿着山坡往下滚。
天旋地转,粉的紫的蓝的小花在她眼前乱飞。等终于停下来,沈誉紧紧护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始终好好的托着她的后脑。
她压在沈誉身上。两个人的心跳声互相撞击,呼吸喷到对方的脸上,熏染出成片的红霞。
她要从他身上爬起来,又被他掐着腰一把拽下来,砸到他身上。
陆蓁满脸羞愤,哭着嚷嚷:“你欺负我,你们都欺负我!”
“陆蓁,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了?”他冷不丁的问道。喘息声很紧张。
“不喜欢!鬼才喜欢你!”她打着哆嗦,口不择言。
“可是我喜欢你。”
第114章 番外13
这一刻,正在开的花,在花丛中飞舞的蜂蝶,还有从远山吹过来的风,都停滞了。
他被她压倒在花丛里,说他喜欢她。
几片花瓣凌乱的落在他的眉角和额头。花瓣在他们沿着山坡滚落时被压出淡粉和淡紫蓝的折痕。
多年行伍以及在皇帝御前执掌禁军和刑讯的铁血生涯,让他俊秀的面容日趋桀骜阴鸷,令人望而生畏。
此刻却像花瓣一样脆弱。
他的神情也随之变得柔软,苍白,充满渴望,又忐忑不安。
“你刚到宣府来的时候,你问我,如果对我有恩的不是陆老大人而是别人,我会不会舍弃婚事救她。”
陆蓁颤抖着手,把花瓣从他脸上撷下。她曾经说过的话,他都记着。
原本冷漠如寒冰的眸子,此刻像磁石一样又黑又亮,牢牢的吸在她脸上,盯着她,缓缓地说:
“不会的,陆蓁。如果是别人,不会是这样。不是怜悯,同情,责任,道义,也不是为了报答你祖父的恩情。和这些都没有关系。”
只是喜欢她而已。
“所以,你也是有点喜欢我的,对吗?”
面对沙匪他临危不惧,面对她的嗔笑喜怒,他却心生怯意。
掸走了花瓣,她的心跳也被抽走了。
花瓣下的那个人,是她喜欢的郎君。
陆蓁原以为,喜欢一个人是自己的事,跟他人无关。放一个人在心上,有时候会酸有时会甜,都是自己的事。可是为什么碰到他后一切都变了,变得贪心,希望得到同等的回应。
原来他也是如此。想要从对方得到一个答案。
陆蓁没有说话,垂下头捧着他的脸亲他。
沈誉倒抽了一口气,不敢动弹。
她给与的回应就是这么直接,这么肤浅,却足以让他欢喜让他快乐。
塞上的风把她的唇吹枯,变成一朵干薄的花,干花的花瓣在他脸上摩擦,让他酥痒颤栗。
她亲他一口,就咬他一下。在他脸上留下小小的齿印。活像一只小兽,把自己喜欢的东西做上标记。
他忍着痒,忍着那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疼,忍不住颤抖的回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