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就匆匆往底舱去。
程毓秀无奈一笑。七娘嘴上说得洒脱,实则也和三郎一样,希望她在杨敏之面前有个好印象。
踏板上,人影绰绰即将过来。
张姝起身:“我同七娘一道。”
船工落帆,正式启航返回通州码头。
杨敏之和秦韬去总管衙门寻老范,扑了个空。衙役说范大人让郎中重新包扎后,由那两个官差搀扶着坐船回通州去了。给他二人留了信,信上说他惦记着赶去花船停泊的港湾把牛疙瘩的尸身从水里打捞出来,再耽搁下去,尸体该泡得不成样子了。
后来一路上和张姝船头隔着船尾,再没碰到一处。
几个女娘坐在船尾,轻摇团扇,饮着刺泡子泡制的果酒,凭栏远望,窃窃私语。
张姝背对夕阳。远远的只能瞅见一段单薄的婀娜背影。
杨敏之心神不定,与程三郎弈棋,不出意料胜了几局,更觉索然无味。
程三郎与他对弈时,便察觉他棋力远超自己,落子却甚是漫不经心,心思似不在棋局上。灵机一动,请阿姐过来与杨兄长对弈。
江七娘正偏头和张姝讲话,听到程三郎招呼她们,眨了眨眼,极力催促阿姐快去。
程毓秀被江七娘推搡了几下,放下杯中薄饮,朝他二人走去,随口道:“若我赢了,是要有彩头的。”
这是要赌棋的意思。
程三郎脸都快绿了。
双手抱臂倚站在窗棂旁的秦韬,笑了笑。突然想起什么,朝船尾还孑然坐在原处的张姝大踏步走去。
江七娘走到程毓秀身边,笑眯眯道:“阿姐,你别托大!若杨兄长赢了,也要朝你讨彩头的!”
杨敏之皱眉,他不觉得自己与这几个女娘有多熟稔。尤其是这个面容肖似江六郎的七娘,挽着张姝的手从底舱上来时,一眼教他认错,差点失色。
眼角余光瞅见秦韬走到她跟前,躬身说了几句话,她站起来随秦韬走到船舷边,被花厅外的柱子挡住两人的身影。
隔得太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他心中越发不快,面上也越发不显,放下手中棋子,抬手请程毓秀坐。
程毓秀冲他微微屈膝行礼落座:“刚才三郎落败,这局还是请杨郎君执白。”
船尾花厅外头,张姝听秦韬说完,强忍心中不安,说:“家父和那两个贼人并无瓜葛,刑部一查便知。还有千两银票,待我回去跟父亲把您的话转告给他,让他速退还给江管事,此事不就了结了么?”
秦韬满脸歉意:“话是如此。我会去刑部把错处认下来,与侯爷实无干系。只是当下,侯爷的印信在杨大人手上,杨大人此人……”
他犹豫了一下,斟酌道:“大人谋略深厚,他想要借此做何文章,不是我等能揣度到的,此事恐怕不能善了!侯爷需早做应对。”
其实他也不指望侯爷能做出什么应对来,只能让张姝传话给他提个醒。
执团扇的手渗出津津汗意。偏头望过去。
船头,江七娘和程三郎已不见踪影,程一娘和杨敏之相对而坐,皆面容沉静,无声厮杀于黑白盘格上。
唯她是局外人。
第31章 嫌疑
杨敏之似感应到,抬头,隔着远远的长廊和花凳上翠绿的文竹枝叶,看到一柄团扇后怯生生的眼眸。竹叶清冽,衬的人也疏离起来。
那边离得太远,没有回应。
你来我往,几粒子交相落入棋局。
“我赢了。”
一枚黑子啪嗒落下,干净利落。
程毓秀淡定出声。
虽然尚未最终定胜负,他二人都看出白子已呈败局。
杨敏之毫不在意,冲程毓秀略颔首后起身离开。
张姝已不在船尾。
秦韬和程三郎围着琴盒正在放琴,以及一柄以布包裹的长剑。因为入京要盘查,程毓秀的剑不能带入京中,秦韬便在琴盒里做了个暗格,将剑置入暗格中。
杨敏之淡然扫了一眼胆大包天的两个人,不置可否。程三郎心虚的抹了一把汗。
花船即将抵达通州码头。纤夫们搭着纤绳从水滩到岸边一字排开。
等三位女娘在客舱整理好衣饰仪容,头带帷帽走到甲板上,江七娘先是被身上只着片缕的纤夫们唬了一跳,接着涨红了脸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程三郎恨不得拿手把她的眼和口全捂起来,连声跟她说“非礼勿视”。
程毓秀久习针灸,不论男体还是女体,此刻就是全脱光光站到她眼前,也照样可以做到只看穴位,心无旁骛。
张姝也是面红耳赤转身回避,既羞于取笑,也不忍看纤夫们血痕累累的后背。
幸好天色已近傍晚,酷热的水汽也有了几分凉爽。
等拉纤的号子声由强变弱,最终消散,纤夫们如卸下千斤重负一般取下纤绳,她也松了一口气。
原来,她被歹徒打晕劫持后,唤醒她的天籁之音,来自纤夫们齐声唱和的号子声。
她跟在众人身后下船。
“姑娘!”
“大公子!”
随着两道惊喜若狂的声音,喜鹊和杨源疾奔上来。
张姝两只手臂被冲过来的喜鹊紧紧的一扑,接着被她紧紧的搂在怀里。
“姑娘,我等了你一天一夜......”喜鹊的泣声嘶哑。如果她的姑娘有个好歹,她也不用活了。
张姝鼻子一酸,泪意涌现。被恐惧折磨了漫长的一天一夜的,不止她一人。
“我们回家。”她揽住喜鹊的肩膀。
“蓁蓁呢?”突然想起陆蓁,她惶然四处张望。
喜鹊摇了摇头:“陆娘子无事。多亏了杨小郎,还有沈大人,是他们,他们......”张了张嘴还要说话,嗓子干哑发紧,发不出声。
“好,好,我们去找她们。”
劫后余生,原本性子安稳的喜鹊变得比她还爱哭,惊恐慌张的样子像被深深刻到脸上。
如同昨日被歹徒打晕掳走的她,惊惧惶恐,不可终日。后来,遇到杨敏之。再后来,和程一娘一起追过海上日出,和杨敏之去看过福船的残骸。
心远方知天地宽大。她的惊惧、胆怯、不安,不知何时被冲淡了。
码头上人来人往。她不由回头寻找那个身影。
不远处,杨敏之转向程三郎等人,和程三郎说话。
隔着人群,她和程毓秀江七娘屈膝福身,就此别过。江七娘登车前,掀开帷帽前的纱帘,笑着冲她做口型,无声说了一句:“后会有期。”
跟喜鹊和杨源一起在码头上等候的,还有沈誉留下的两个锦衣卫暗卫。将护送她和喜鹊去旁边的镇上,和眼伤还未痊愈的陆蓁汇合。
秦韬如释重负。
他遵从杨敏之的命令,将张姝安然无恙的送回通州码头。既要避人耳目,又要周全张家女娘的闺誉,他不得不求助江六郎程三郎这两位慷慨仁义的少年郎君,以张家女娘机缘巧合成了刑部命案的关键证人为托词,请他们务必守口如瓶。
张姝的事已了,他打算和程毓秀姐弟一同进京。程毓秀对他总能随手做出机关暗格之类的本事颇为好奇,听说他寻到了前朝高人所撰的机关术残稿,愈加生了猎奇之心。他说不过雕虫小技罢了。程毓秀见他口中自谦,意态却是松动的,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定要找他借来一观。他笑着答应了,说回去了就找给她。
还没走成,带伤坚守在码头处的老范在一个衙役的搀扶下蹒跚走来,喊住他,苦着脸道:“老秦,你还是得跟我去衙门走一遭......”
原来,牛疙瘩的尸体已从窈娘船下打捞上来,他怀中不止塞了一堆压秤的黄白之物,还搜出一块锦衣卫的牌子。是锦衣卫女番子丹娘的。
经仵作验过后,牛疙瘩死亡的时辰,正好是窈娘返回花船前后那段时间。成了嫌犯的窈娘,当下被拘在通州码头的总管衙门。几棍杀威棒打下来,她仍哭喊冤枉,说那个时候,她一直和秦韬在一起。
她不喊冤倒好,这么一说,由不得不让人怀疑,牛疙瘩是不是她和秦韬二人合谋杀害的?
牛疙瘩在窈娘的花船下溺亡,已在通州码头闹得沸沸扬扬。老范就算有心帮秦韬遮掩花船狎妓之事,现在也瞒不住了。
程毓秀和江七娘几个正要登车离开,秦韬被刑部官差拦下,几人把范大人的话听了满满一耳朵。
江七娘坐到车里,忍不住掀开车窗幔子往外瞅,啧啧道:“看不出来,秦大人看着挺周正的,不想还是个风流人物。”
程毓秀清冷的眼中蒙了一层冷漠倦意,朝江七娘掀开的窗幔缝隙中往外看了一眼,说:“走吧。”
秦韬一脸丧气,眼睁睁看着程毓秀的马车毫不留恋的离开。
张姝刚才也靠拢过来,范大人不过提了一嘴从牛疙瘩身上翻出锦衣卫女番子的令牌。她身子一震,心中早已隐隐有所猜测却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自我安慰蓁蓁无事,丹娘应该也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