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就叫传话的内侍金满箱银满箱的抬了几箱珠宝金玉,说是赔兄长那一千两银票的,又用宝匣装了两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给侄女把玩。
贵妃还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和嚣张。
惹得一众好事之徒又从美人巷口探头探脑,咂舌深羡。
侯夫人随即递了牌子与内侍进宫探望贵妃。
张姝在自己的屋子里,专注投入到小稿的描绘中。
何氏走后没多久,张侯爷忽然差人过来唤她去招呼客人。下人传话说侯爷不得闲,叫大娘子代他招待一二。
爹爹惯爱做些没头没脑的事,若是外客,她一个女娘怎好贸然抛头露面。
张姝秀眉轻蹙,叫喜鹊去看看怎么一回事。
喜鹊躬身不疾不徐的出了门,不一会儿小碎步跑着赶回来,往她耳边掩手轻声细语。
张姝的心狂跳不止,执笔的手顿住,大滴的赤红颜料落到洁白的宣纸上,瞬间就晕染开去。
她顾不得画纸污损,往桌案上抛下笔,提起裙摆就往水榭疾步行去。刚走出两步,突然想起她还穿着平日里作画时的半旧家常衫子,也来不及整理发髻妆容,探身从窗口的炕桌上匆匆拾起一柄团扇。
水榭旁凭栏处,杨敏之双手背在身后,垂目望向浮光跃金的湖面,鱼儿在茂密的水草间欢快的游动。
侯爷的人不大会打理庭院,反倒让原本恪守成规的园林生出无限的洒脱与野趣来,让人心胸舒展开阔。一如张侯爷和他的家人。
父亲已多年没有跟侯爷这般天然爽直的人打过交道,这回失了算。通过太常寺卿送明前龙井使之误以为示好,想将侯爷也拽入争储的旋涡中,以保皇长子安然脱身。哪晓得侯爷不是那种弯弯绕绕心眼子多的人,拿了吕大人的茶叶,也不过牛嚼牡丹,并不往深里琢磨。
倒叫他一眼看穿父亲于公于私的用意。父亲与母亲一样,是断然不会同意与侯府结亲的。
不过他已全然无惧。既是他的棋局,就得听他的,一切需按他的筹谋去走。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他转身,愣住,深眸中细碎的星光乍现。
以为是侯爷。没想到却是教他思念入骨的伊人。
“侯府也得姝姝亲自下厨做羹汤么?”吟吟笑意不由自主爬上眼角眉梢。
她就像刚从灶房里忙不及跑出来的小厨娘,两臂缠了一条臂绳,把袖子绑了上去,露出两截俏生生白嫩嫩的小臂,绳带绕过脖颈又在腰后的裙裳上系了个结,勾勒出一段纤细娇娜的腰身。
“等我下厨,只怕大人三日也吃不上饭。若是画饼充饥,我还拿手些。”水色明眸潋滟含颦,一缕狭促的俏笑从眼角逸出。
被团扇半遮的樱唇翕张,刚才一路小跑过来,有些微微喘息。两颊泛起明亮的粉色,脸上粘了几点黄黄红红的颜色。
他走近,细瞅她脸,喃喃说:“卿卿的面靥好生奇怪。”
“不是面靥,定是不小心沾上藤黄和朱膘了。”张姝嗔他一眼,走到阑干旁,俯身照水。
杨敏之才晓得她适才在作画,“我来。”
走过去,弯腰从湖中沾湿了一点袖角,自然的攀住她的脸,拿打湿的袖口把她脸上的颜料轻柔拭去。
张姝仰头乖乖的等他擦净。
他今日似是突然从值房过来的,还穿着绯红朝服,头戴乌纱。翩翩风采,气度高华。却捧着她的脸做些琐碎的小事,偏生又细致入微。
半晌过去,他抖开袖子,拿手指滑到她眉尾轻轻摩挲,直愣着眼勾勒她的黛眉。
她羞得甩开他的手。
“我怕是体察不到前人的画眉之乐了,”他悠悠叹了一息,俯身凑到她面前低语,“姝姝的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朱,画眉描唇均用不上我,某惶恐,日后在卿卿跟前只能做个无用之人,莫得被嫌弃。”
“又不正经说话。”她叱了他一嘴,忽而想起喜鹊跟她说的京中流言,吞吞吐吐的问他可是知道了些什么。
他心意酥痒,就想逗她玩,忙摆出诚恳之色问她是何事。
她鼓起勇气把喜鹊说的话又跟他重复一遍,轻执团扇覆于面颊,露出一双含羞带怯的秋水明眸:“杨敏之,这可如何是好。”
杨敏之微微一笑,把团扇从她手中抽出,在她眉心落下缱绻缠绵的吻:“但凭姝姝想要如何,某都听命。”
他一手拿着她的扇子,一手虚虚的扶在阑干上,把她困在中间。
所谓算不尽的心机与筹谋,原来只为遇上她。
两额相抵,呼吸交缠。两颗心的跳动同声同气,直教人心慌意乱,熏醉之意氤氲而起。
忽而一阵“哗啦啦”的水声在湖中作响,几只锦鲤在水草间争食,激起串串水花,荡漾开来。
“那就按我爹爹说的入赘好了。”她蓦地开腔。
他愣神的工夫,她抽回团扇,猫腰从他腋下钻过,轻巧的脱开了身。
盈盈笑声从团扇后传来,“就你会捉弄人呢!”
杨敏之以手撑住阑干,埋首低笑了一阵,又招手叫她回来,软声哄道还有东西给她。
她半信半疑的复靠近他,依旧拿团扇遮住脸,好像这样就不会被他捉弄到。
直到看他从袖笼中拿出几张诗笺,又羞又急的瞪他:“谁要与你私相授受......”
被杨敏之止住,说是给她在西山宫宴上应付诗会用的。
“你真赶不过去么?”她接过来,问他。
明日就是开宴之期。
杨敏之有片刻的犹豫,唇边绽放一缕温柔的笑,“......我尽量。”
第61章 自家亲戚
这日正好赶上滂沱大雨,从出城门一直下到上西山的路上,雨势连绵不休。实在不是个出行的好日子。承恩侯府的马车夹在蜿蜒绵延的车队中间,跟随大队人马往前慢慢行进。
贵妃虽然已经解除禁足,无奈双身子的人一举一动皆不敢造次,遂留在宫中休养,没有跟后宫一起去西山。
张姝昨晚作画歇得比较晚,在马车上正好补眠。车队走走停停,她时睡时醒。喜鹊频频掀起车窗往外张望。眼看天黑之前是到不了的。
几匹马溅起水坑里的泥浆,飞踏而来,到承恩侯府的马车旁停下。
“张娘子在么?”一道细柔的声音在马车外客气问道。
喜鹊打开车帘。
马上的人身披蓑衣,斗笠下露出一张青年人的白皙圆脸,朝车里拱手唱了个喏,“咱家司礼监李荃,问张娘子安,请娘子随我去前头太后娘娘的驾辇上安坐,免得耽误入行宫的时辰。”
张姝犹疑不动,正要开口谢绝,李荃打马稍靠近一步,压低了嗓音道:“咱家奉杨兄之命前来,张娘子莫怕。”
他说话的工夫,另一个内侍已经翻身下马,撑开油纸伞往车前一送挡住大雨,躬身请她下车。
张姝朝喜鹊点点头,对李荃道:“有劳了。”
也穿戴好蓑衣斗笠,随李荃上了内侍让出来的马,与李荃等人一起沿着车队旁的小道径直向前。
行宫中自有宫婢伺候,喜鹊不能进入,从后头赶来把她的衣物行装送过去就是。
前头三辆金雕玉饰极尽华丽的黑楠木马车,均以六匹骏马相驱。李荃指引张姝上了第三辆。
车内大如一间斗室,地上铺着白底蓝花的粗绒地毯,花团锦簇,金碧辉煌。
太后不在这辆车上。张姝暗自松了口气。
豪华宽敞的车里,已经坐了一个比她稍大些的女娘和三个孩童,还有两个跽跪在地上等着伺候的宫婢。
宫婢见又有贵女上车,忙起身相迎,服侍她将斗笠和蓑衣解下来,放到靠车门的木橱里。
最年长的女郎,看着不过十八九岁,气度淡定从容,既不亲和也不冷漠。
三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孩和面相秀弱的男孩都是八九岁的模样,均着一身锦衣华服,正襟危坐。另一个六岁男孩浓眉秀目、唇红肤白,怀中抱着一只身穿五彩斑斓水田衣的雪白趴儿狗。一人一狗都在发呆,男孩正懒洋洋的从打开的车门处往外瞅。
张姝不认得年长的女娘,但隐约猜出三个孩子的身份,慌忙就要屈膝行礼。
八九岁的女孩轻轻抬手一挥,道:“都是自家亲戚,张娘子无须多礼。”女童稚嫩的声音充满与年龄不相称的雍容不迫。
果然,她是帝后的长女,也是吴皇后唯一所出的华章公主。
“我叫大丫,这是我家的两个弟弟,大郎戟奴,二郎猊奴,”华章伸出小手,朝两个男孩一个一个指过去,点到皇次子时,冲张姝笑道,“猊奴也是你的表弟。”
抱狗的猊奴眼睛一亮,不再盯着已经掩上的车门,转头将她打量,道:“你就是我张家舅舅家的表姐?”
他一扫百无聊赖的神情,拖着狗往皇长子身边挤了挤,把空出来的位置用力一拍,热情招呼她过来坐。
“这是我外祖家的表姨,邱娘子。”华章被猊奴打断,似是习以为常,对张姝继续介绍最后一位年长的女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