瞅了一眼老祖母只剩一颗门牙的黑洞洞的嘴,杨敏之乐了,答了一声好,也“小声”跟她说:“我这就给您孙媳妇拿去,偷偷给她!不让她们瞧见!”
杨祖母和杨敏之说话,张姝也听见了,娄少华和赵幼娘都盯着她嘻嘻笑。
眼见杨敏之走过来,她的眼睛不知往哪放才好。脸上发烫,心间狂跳。
“张娘子,借一步说话?”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张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杨敏之走出后花园的,刚转了个弯离开回廊,身后爆发出以杨雪芝为首的欢快笑声。
......
直到花园里的声音一点都听不到,杨敏之拽她的袖子,从袖中摸出她的手握住。她慌得挣了一挣。
“没人了。”笑意从口中逸出。往她手心递了个小物事,就是杨祖母让他偷偷给她的“好东西”。
空出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支镶白玉牡丹金簪,插到她高耸的发髻上芍药花旁边,“这是我给张娘子的见面礼。”
他早已看出,这个娇怯怯的小女娘,偏生喜欢大花大朵。也数她戴得最好看。
他塞到她手里的是硬硬的一个小块。张姝托起来一看,是一块胶牙糖。
望向杨敏之,两人都笑了。
其实刚才过来时,她就发现杨祖母嗜好甜食。老人好几次趁窦夫人和她母亲说话时,偷摸从桌上的糕点盘里拿饴糖。趁人不注意就赶紧喂到嘴里,闭着眼假寐,只有嘴巴在一瘪一瘪的抖动。
窦夫人平日里应该没少管她,不让她多吃糖。
张姝忍着笑:“这可是祖母私藏的宝贝,倒给了我,怪不好意思的。”
说着顽笑话,把糖装到荷包里。老祖母的牙都快掉光了,确实得少吃点甜食。她帮忙分担一点好了。
“你不也是侯爷和夫人的宝贝,我只盼着快点给我,给我我就抱走!可不像上回那么傻了!”杨敏之重新握住她的手,口中又是遗憾又是调笑。
她瞪他一眼,这人就爱说混话,上回又是哪回?突然忆起,她陪陆蓁喝酒喝醉的那晚,回到府门,他问要不要他抱她进去,她当时迷迷糊糊的说要的,后来就一点也不记得了......
觑他的温柔笑脸,含羞问:“那天晚上是你抱我进去的?”
可千万不要是他!若真是他,那可太丢人了,阖府人都看到了!
“想知道?也喊声哥哥给我听听,就告诉你。”本来想要逗弄她的,脱口而出却是满满的酸味。
夫人们和娄娘子还有他二姐在园子里说的话,他们在回廊全听了去。
“杨敏之!”
她低声叫他的名字,发恼了。
“我与阿兄,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委屈的瞅着他,眼中波光盈盈,闪出一抹羞愤的水色。
杨敏之的心立马酥软下去,人也矮了半头,搂着她柔声说: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很羡慕你阿兄还有阿姐,若我也能早些认得你就好了,陪你念书、写字、画画,那大抵就是人世间最快活的事。”
张姝的脑子没他转的快,嘴也拙一些,不过这会儿回想起他二姐刚才说的那番话,本来被他哄得又甜又软的心无端生出气恼。
靠在他胸前的脸扬起,冷笑:“你既然喜欢别人喊你哥哥,怎得不去找那个赵二娘?人家想必比我嘴甜,哥哥长哥哥短的让你惦记好几年!”
她突然变脸,杨敏之吓了一跳。她口中的赵二娘又是何人,他被她说懵了,半晌才想起二姐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稍一回想,二姐说得应该是五年前他从京中出走再回来那次,就那回他陪二姐和姐夫去过保定的荷花荡。二姐出行,丫鬟仆从带得多,他哪记得中间有个什么赵二娘。
忙跟她辩解,却越说越乱。
张姝眼圈微热,讥笑不止:“你果然记得一清二楚!难怪一说起那边的荷花荡就念念不忘!”
杨敏之百口莫辩。
她也晓得自己有些胡搅蛮缠了。可少女的心间底色总是多愁善感,明明知道这个紧紧抱住自己的郎君有多喜欢她,非得耍耍小脾气心里才舒坦。
可又是在别人家里,放肆不得。手中绞着帕子哽咽,泫然欲泣。
把杨敏之看得只觉可怜又可爱。最后,见她靠在他胸膛不再挣扎,大着胆子凑过去把她眼角的泪花一一舔尽。
张姝瑟瑟的在他胸口嘟囔了一句,他家二姐欺负他阿姐,他就会欺负她。
杨敏之也察觉娄娘子从昨日起就有些怪异,今天和她二姐更是一副不对付的样子。轻声细语的问她是如何一回事。
张姝本来也是要跟他说的,只是刚才和他糊里糊涂的闹了一回,这会儿才想起来。蹙着眉头窝在他胸间把娄县令翁婿遇到的麻烦事讲了一遍。
杨敏之拉起她的袖子就往赵府外走。
张姝问他做什么去。
“张娘子把状告到本官这里,下官岂敢怠慢,这就亲自去核实查证,好叫娘子宽心。”
他要亲自走一趟河间。
两人出了府门,喜鹊跟在后面一路小跑,连声问他们去哪里。
张姝说她给杨敏之带路回河间县一趟,有事找父亲和娄县令,叫她跟侯夫人和娄娘子说一声。
杨敏之把她抱上马,两人一马一溜烟就跑得老远,徒留下喜鹊张大了嘴立在原地。
后花园。在窦夫人的耐心询问下,娄青君把她夫君被赵五郎顶替差使的烦心事说了出来。
杨雪芝才晓得娄青君刚才为何总针对她。遂跟她解释,赵五郎补的这个缺确实是敏之早早就帮忙安排好的。
娄青君心下有些失望,却不好再说什么。
喜鹊过来跟夫人们回禀,颇有些惶恐不安。那两人跑得太快,她想跟也跟不上啊。
娄青君暗自惊喜,她估摸着知道阿妹带杨敏之回河间去做什么了。
窦夫人和何氏脸上都有些窘促。
还是窦夫人率先微笑说:“敏之理应去河间跟侯爷请安,也合该去拜访娄县令。”
何氏叫喜鹊去套车,跟姑娘后头回去伺候。
杨雪芝笑哈哈:“私奔了这是?”
娄青君愤愤:“是你弟弟拐带我阿妹!”
第82章 石榴
到底是谁拐带了谁,两家姐姐还在掰扯这个糊涂官司,杨敏之和张姝已经打马出城,跑出去老远。
张姝今天的一身凤尾裙是新做的,不方便在马上骑行,杨敏之将她侧抱坐在马上。
她穿的不是骑装,因而也没有裹束胸。马儿颠簸起来,胸前便有些不受约束。只得一手紧紧按住衣裳,一手慌张的抓他手臂。
后背僵硬坐得笔直,白玉般的耳垂和脖颈泛起淡淡的粉色。
杨敏之从马褡裢里扯出一件披风搭到她身上。
她偏头朝他怯笑,被他长指捻起披风上的兜帽扣到头上,她和她的笑容一起被彻头彻脸的罩到披风里。
过了一会儿,披风中挣扎着探出一颗满头钗环的头,从荷包里掏出那块胶牙糖,问他吃不吃。
“你掰得动吗?”
他说的也是。张姝缩回手,把糖整个儿喂到自己嘴里,也不嚼,像杨祖母那样在嘴里含着。
甜丝丝的糖浆在口中荡漾开来。
“好吃么?”杨敏之勒住缰绳,将马慢慢停下。
她抬头看他,眨眨眼。他不爱吃甜食的。
他深邃狭长的眼眸盯着她的唇,再从唇缓慢移动到她的眼眉处,又问了一遍:“糖好吃吗?”
张姝心间怦然一动。把糖块压到舌头下面,嗫嚅道:“你要尝尝吗?”
他低头凑过去。
扔掉缰绳,一双手掐住她细若杨柳的腰肢。由着马在原野信步游走。
糖浆的香甜四处流溢,连呼吸和心跳都弥漫着一股甜腻的气息。
失了牵引的马在坎坷不平的土坑里踩了一脚。张姝被陡然推向他的怀抱,撞到一团炙热昂扬之处,让她又想起他身上那只蛰伏的野兽,依稀就在这里。
她的心砰砰乱跳,紧张的掐他的腰。
他闷哼一声,芜杂的呼吸中蓄满痛苦和忍耐。把缩小的糖块推回去,极尽温柔的嘬了几口她的香唇,才留恋的从她唇齿间抽离。
将她重新在披风里裹好,把她的脸按在他胸口停留了好一阵,让她听他心间的跳动多么激烈。
渐渐的她耳边的心跳声平复下来,他扬起缰绳朝河间城门的方向飞驰而去。
夏日正午,城关中没几个人。他们从空旷狭窄的土路上打马而过,到了张姝家的老宅。
张侯爷不在。替她家看守老宅的族中婶娘说,侯爷去县衙了。
县衙离老宅不远,就在巷子外的土路上。
等他们到县衙,衙役说侯爷请县太爷帮忙去乡下打理田地,不知几时回来。
应该是为着田地清丈和佃户造册的事。
张姝带杨敏之熟门熟路的走到县府后衙,叫他在厅堂坐,她去灶房看仆妇煮水做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