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他们主仆走过千百次,是勤政殿到昭华宫的道。
李锦书怒气冲冲,没几步就到了昭华宫。
李兰舟早已梳洗歇下,昭华宫巍峨矗立,在夜色下泛着死寂。
圣驾突然来临,昭华宫的宫人们忙做一团,没一会便点亮了所有的宫灯,恢复生机。
李兰舟墨发垂于胸前,未戴珠钗,一身素净,披着外衫迎接他的突然来访。
她已将服侍的婢子挥退,殿内仅剩他们二人。
她淡淡看向他带着怒气的脸:“陛下深夜前来本宫的昭华宫,所为何事?”
李锦书软着声问:“是皇姐派人将崔氏女送到朕的龙床上的?想让朕临幸于她?”
李兰舟拢了拢身上的外衫:“所以呢?陛下龙颜大怒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第4章 冰霜
从勤政殿至昭华宫,玄黑的地砖寒凉刺骨,寒气入骨,冰得他哆嗦打颤。
她那冷若冰霜的样子深深刺痛了他,赤脚站在绵软的波斯地毯上,微微回神,死死看着面前高高在上的女人。
她总是那般视若无物,如一轮皎洁明月悬于暗夜,不可染指。
亦......不会明白他的心。
谁会明白呢?谁会知晓这大夏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那肮脏罪孽不可言于口的心思?
他的悲痛无人可知,猛兽独自舔舐伤口罢。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他现在还是她的皇弟,所以她对他多有帮辅,若是再惹她不快,她岂不是直接弃了他?
撕扯与背德折磨着他,将他的神智燃烧殆尽,双眼猩红。
李兰舟坐于上首的椅子,一双星眸凝视着下面的男人,睡袍凌乱,褶皱徐徐,赤脚冻得发紫。
男人微微垂着头,一向温润俊朗的五官徒生阴郁,她看不清他的面容神情,只觉古怪。
春夜寒凉。
空荡瘆人的王庭,寸寸肃穆庄严,压抑的暗夜包裹吞噬着那浮弱的几丝暖光,如襁褓婴儿,不多加呵护便即刻夭折,轻轻一缕弱风便可扼杀吞没。
纤细身子身着素净白衣,柔顺的丝绸映着星星烛光。
点点烛光晃动,李兰舟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李锦书身前。
静。
柔顺如瀑的黑发乖巧垂落,她看着他,直视着他如墨的眼,无半分闪躲。
她轻叹一声,在这寂静的夜中恍若轻纱飘渺。
“李锦书。”她一字一字叫出他的全名,前所未有的认真:“六年的时间过得真快,你如今已经这么高了。”
不知不觉,那个脏兮兮跟在她身后的小孩也已经成为一代君王,比她高出几寸了。
“还记得半载前你登基时,本宫和你说过什么?而你又承诺过本宫什么?”
声若其人,清冷高洁,却字字笃定清晰。
李锦书怔住,回答道:“记得,锦书记得,皇姐有言:‘身为皇帝,更要严于己身,稍有行差踏错,便是百姓之祸。’”
顿了顿,他继续说:“而我也答应皇姐,定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太开平,做一位好皇帝!”
李兰舟问他:“那陛下今夜何为?”
李锦书哀嚎:“皇姐!”
“古往今来,龙椅之上无干净之人!能斩奸臣,能平权臣,帝王之道,在于平衡,若陛下真想成为一位好皇帝,就应该知晓如何做。”
李兰舟语气平静锋利,目光咄咄:“父皇昔日耗费半生才打下这大夏江山,寸土寸血,如今只余你我二人,突厥连年来犯,百姓不得安宁,门阀世家争权夺利,藩镇节度使狼子野心,内忧外患之际,如何软弱之时?”
李锦书看着如此的李兰舟,便知其意,他知她志,心潮澎湃之时却还是难掩没落,他可以按着她的意思来,可以唯她是从,可如此一来,他的心思却是难有见天日之时了。
“皇姐教诲锦书定然是时时谨记在心,只是清河崔氏女还暂且不可收入宫中。”
他平静极了,似乎是真的思索再三才言:“其中不仅是锦书私心,这清河崔氏女确实还不可收入后宫。”
李兰舟皱眉:“陛下何出此言?”
“清河崔氏、范阳卢氏等世家皆是我朝名楣,如皇姐所言,帝王之道在于平衡,虽然清河崔家有意使其女入宫,但其女之位一直是在朝女官,如何能言说清河崔氏有意后宫?皇姐此番让崔氏女贸然入主后宫,想必日后定然源源不断有世家女被送往皇城宫廷,如此反而多增耳目,多生事端,且中宫之位空悬已久,如今也没到非靠后宫拉拢世家之时,莫不如先稍安勿躁,待我大夏朝再发展些时日再行考量。”
李锦书一字一句说的平稳,头头是道,分析利弊。
李兰舟思索片刻,微微颔首:“陛下此言,有陛下的肺腑之言,却也并不如此,只要陛下心悦,也可充盈后庭。”
她叹息一声,道:“父皇母后崩逝,长姐如母,本宫原意不过是为陛下着想,既然陛下另有打算,本宫也不欲多言,就此作罢。”
李锦书闻言便也微微松了口气,瞳孔黑亮:“阿姐一片心意,锦书自然知晓,阿姐放心,崔氏女那边,我定会打理妥当,不留话柄。”
“陛下如今已处高位,逐日通达本宫深感欣慰。”她赞许地点点头:“陛下早日成长,本宫也早日还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