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诛带着程策进入颂悲阁时,恰好看见满院落了雪的花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程策就比她先一步开口。
“梨花树真漂亮,下了雪之后,枝头的落雪和当年你在宫里陪我看的很像。”他看着看着,低低的笑了出来。
李明诛顿了顿,握着他的手一紧,而后若无其事的点点头应了声。
程策没察觉到李明诛的异样,进入颂悲阁后,他整个人放松了不少。
颂悲阁是李明诛的地盘,这里除了李明诛的人之外,不会有任何人来质疑程策的身份,而且,颂悲阁的暗卫并不会主动找他谈话或警告,他们只会像鬼一样藏在角落保护着李明诛。
程策松开李明诛的手,迫不及待的冲着李明诛的书房跑去,散发着清浅木香的雕花木门被程策一把推开,李明诛还没来记得说什么,就听见程策惊喜的声音响起。
“明诛!小狸怎么在你这里!”
李明诛一愣。
什么小狸?
她的目光这才从程策高挑劲瘦的背影上移开,目光落在了满地汗白暖玉铺就的地板上,以及地板上那只奔向程策撒娇的小猫。
李明诛侧眸看了眼瑶光,瑶光冲她点点头。
是中还院那边一直在找的猫。
李明诛看程策很自然的踩在满地暖玉上,蹲下身把小猫抱起来,眼眸弯弯的,心情要比刚刚好些。
她这才抬脚走过去。
“'抱着去榻上坐着,瑶光让女婢把炭火点了,外面冷,不要在这蹲着。”李明诛居高临下的抬脚踢了踢程策的屁股,垂下的睫羽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整个人虽然表情冷淡而平静,可说出来的话却让程策心头一暖。
于是某人小脸通红的抱着小狸小步跑到暖榻上坐着,眼睛闪着细碎的星点。
李明诛的心突然被什么击中了,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紧挨着程策坐下并且握着他的手与他深情对视上了。
李明诛:“……”
瑶光辛仍早就贴心的替他们关上了门并且代替两边女婢守着,不允许任何人打扰。
程策没有感觉到丝毫不对劲,被李明诛牵着一只手,另一只还能撸猫,小狸窝在程策怀中格外惬意的打着呼噜。
李明诛捏了捏他的手心,轻轻道,“瘦了。”
程策听后哼哼两声,努力压制着要上扬的嘴角,还要假装不在意的思索片刻,“唔……还好吧……”
李明诛也不拆穿他,低头吻了吻程策的指尖,爱人之间的亲密如同平常,她第
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却仿佛曾经重复过千万遍,无论如何都不会生疏或消散。
“我让辛仍给你准备了饭菜,多吃一点,我等下要去灵阁一趟,有些事情要谈,可能晚膳赶不回来,不要等我,早些休息就行。”她轻声叮嘱,“这些日子尽量不要离开颂悲阁,苍梧的雪还要过段时间才能融化,现在出去太冷了,你身子骨不好。”
小狸抽空看了眼李明诛,从喉咙中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却始终不敢喊出来。
李明诛没有理会,继续道,“这两日在颂悲阁养好身体,过段时间会有女师来为你做嫁衣,他们做的衣裳,丰腴些穿着才好看,你太瘦了。”
李明诛看着他尖尖的下巴,虽然没有记忆,却总觉得那里不应该这样瘦,脸上也是,没有多少肉,看着叫人无端觉得吃了不少苦。
程策没忍住笑了出来,“拜托,女师做出来的衣裳哪有穿着不好看的?之前你让女师们给我做的衣裳不是挺漂亮的吗?”
他说的时候本来是没想什么的,但是说完才想起来李明诛现在失忆了。
明艳动人的笑容在脸上僵住,而后慢慢淡了下来。
李明诛却看着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摩挲着他的手,抬眸看了他一眼,语气平常,“哦,有些忘记了,那时候你也没有这么瘦吧?我总不可能虐待你,不让你吃饭吧?”
程策一愣,刚刚突如其来的失落情绪被李明诛这认真的表情和话扫空,他失笑道,“哪有,明诛对我最好了,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都很好。”
那是自然,从出生起,李明诛就宝贝他,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程策永远排在她心头,年幼时的呵护和长大后的爱恋,都浇筑着程策不断的爱上李明诛,一次次的,不知回头的。
李明诛听着他的话就觉得舒服,忍不住勾着他的下巴,上前索吻。
两人腻歪一会儿,最后是程策实在受不住了,想起来李明诛等下是要去找祭司他们的,才颤着手推开李明诛,呼吸有些急促。
“不是还要出门吗……”他的手抵在李明诛的肩头,嫣红的唇瓣微微发肿,气息不稳。
李明诛黑沉的眼底也染上几分春色,她抬手替程策擦了擦唇角,才轻声开口,“不要赶我走。”
程策脸一红。
李明诛这话说的,怪里怪气,这里明明是她的寝室,明明是她说有要事商谈,这会儿倒成了他赶她走了。
屋内的炭火烧得正旺,香炉中腾起的袅袅烟雾并没有压下程策鼻尖萦绕的新雪气息,摇曳的烛火晃动着两人交织交缠的身影,搅腻泛着甜的空气。
“没有赶你走……”程策红着脸小声解释,“就是,天色实在要晚了,我还想等你回来跟你说些事,但是你要是再在我这儿磨蹭,我估摸着你回来我就该睡下了。”
李明诛一顿,“什么事情?”
程策眨巴着无辜清纯的琥珀色眼睛看李明诛,没有回答她的话。
好在李明诛也没有坚持,见他决心要留着当做小秘密,移开视线道,“无聊了可以看看书,跟开阳天枢他们玩玩,颂悲阁内,没有什么是你不能碰的。”
她站起身来,逆着暖黄烛光睨着程策那张漂亮的眼,抬手碰了碰程策脸,淡淡道,“注意身体,不要染了风寒,我很快回来。”
程策乖乖的笑着点头。
李明诛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留恋,连衣裳都没有换就风尘仆仆的离开。
等关门声响起,程策怀中瑟瑟发抖的小狸才敢叫出声来。
程策就那样怔怔的看着李明诛离开的方向,好半晌才痴痴的笑了出来,抱紧小狸把头埋在小狸的肚子上。
门外的瑶光与辛仍跟着李明诛离开,守门的变成开阳天枢,两人抱着剑分立两侧,听见屋里传来闷闷的笑声,对视一眼。
开阳耸耸肩,天枢若有所思的笑了。
满院的霜雪慢慢消融,再次移植过来的梨花树不知道还能不能存活,此刻小厮女婢正扫着树底下的雪,浇水施肥。
*
灼灼日光高悬天幕,与颂悲阁内的岁月静好不同,此时昏暗的灵阁内,气氛凝重,仿若黑云覆雨。
李渠和祭司几人还脸色苍白,尤其是宋舟砚,一张俏生生的脸泛着淡淡的灰败。
李明诛懒懒的掀起眼皮,声音冷淡。
“你们还能瞒我这么大的事情。”
她说的什么事,不言而喻。
他们几人心知肚明,二次结契对于神迹主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魂灵纠缠,生死相随。
一方死,一方伤。
“主上。”李渠沉沉开口,“跟他的二次结契,我们确实都不知道,当时祭典上,在祭祀开始之前,众目睽睽之下,您确实只跟他一次结契,如若我等知道他跟您二次结契,便不会这样冒险了。”
冒险离开苍梧,在霜雪地折损数以百计的顶尖高手,冒险入世,几乎是半遮半掩的掀开苍梧的神秘面纱,甚至是冒险设局,让尊敬的神迹主以身作棋,只求忘却前尘荒谬。
“李渠,你们几个很大胆。”李明诛的手放在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落在李渠几人心头,鼓动着腥风暴雨。
“你们几个,做家主多久了?”李明诛的声音带着漫不经心的清冷,裹挟霜雪。
几人心底立刻警铃大作,最先坐不住的当属宋舟砚了。
开什么玩笑?!他当家主才多久,好不容易熬死这个弄死那个才当上家主,怎么可能轻易退位?!
更何况他还未婚配连个孩子都没有,家主之位难不成还能让给旁系?
“主上。”他裹紧鹤氅,扯出个苍白病弱的笑,“我才干不到二十年,您忘了吗?小时候我们还一起逃过学呢,仔细算算,您离开苍梧的那日,恰巧也是我登上家主之位的时候,好巧。”
顾崖也抿着唇,不甘落后的看了眼宋舟砚跟上,稚声道,“主上,我在顾家做家主,也不过六七十年,还年轻着呢。”
江婵比他们稳重些,目光温柔而带着担心,轻声道,“我主管江家快百年了。”
“嗯。”李明诛随意挥挥手,制止了宋舟砚那三寸不烂之舌的蠢蠢欲动。
“祭司,我记得,下任祭司一直在江家培养着吧?”李明诛淡淡的把视线放在沉默的李渠身上,而后不甚在意的移开,“你年纪大了。”
祭司枯槁的面容在李明诛这句话落下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从杂乱如草的眉须中投射出混浊而又理智的目光,他看着李明诛冰冷如霜雪的态度,和黑眸中死水般的平静,嘴唇哆嗦着几下,最终只握紧拐杖,深深地跟李明诛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