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深处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被撕碎。
车子拐了一个又一个弯，继续往地下二层开去。
一股从地底蔓延上来的机油和腐木霉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直冲鼻尖。
安妤皱眉，强忍胃里不断翻涌带来的恶心感，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不停转动着的小圈。
北城刚结束一场冷暴雨，车子越往下面开，腐木混合着汽油的难闻味道越浓郁。仿佛催吐剂一样侵袭着她的嗅觉中枢。
翻滚着的，分不清是腐酸难耐的胃酸，还是面对背刺即将压抑不住的滔天情绪。
终于，在车子轮胎挺稳的那一瞬，安妤没忍住跟着惯力弯下了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下意识咬紧了牙关，控制住每一次如履薄冰的呼吸，生怕一松懈就被汹涌的呕吐感给吞没。
“下车吧。”
王玉率先拉开车门，走了下去，外面的冷空气一瞬间涌入车内，吹散一车闷热，让人灵台空明。
“姐，你没事吧。”
小杨注意到安妤的不适，她忙探身过来，熟稔地压低声音关心道：“要不要叫医生过来看一下？”
“不用，没事。”安妤从后排直起身，声音明显比平时弱了几分。
冷气从缝隙里钻了进来，凉飕飕的风刮过鼻尖，暂时让她那股汹涌的呕吐感给压下去不少。
看着她故作没事的状态，小杨丰盈的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出声，默默从包里拿出保温杯拧开递给她，淡淡的红枣甜香在鼻尖萦绕。
安妤轻摇头，鼻尖烫出一串薄薄的白雾，穿过素丽高挺的鼻梁，在眼前散开。
她靠在椅背上，就这么一瞬，仿佛整个人的生气都跟这白雾一样散开了。
小杨将盖子拧了回去。
目光落回手机屏幕上，小圈圈加载完毕，要闪现出首页的热点推送。
下一秒，安妤半垂着眼睑，就这么地面无表情切换到后台划掉了x博。
公司用她的账号发了什么。
她不想看了。
“还不走吗？”
站在车外等了一会的王玉被冻地直打寒颤，见安妤还没有下车，王玉眉头紧蹙，不耐烦地跺了两下脚，皮靴撞击地面发出嘣嘣的冷硬声。
这么冷的天，车都熄火了，还躲在车里呢。
安妤没有说话，低头自顾收拾着包。
小杨忙不迭应付道：“来了来了，马上收拾好了。”
脚底越来越冷，王玉不再顾车上的两人，转身径直朝电梯走去，只冷冷甩下一句：
“明天早上八点有个商务广告视频，我会七点准时到你房间跟妆拍物料”。
言下之意就是，不管你有多大的情绪，明天的工作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王玉是一个利益至上的‘商人’思维，艺人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件包装鲜丽的商品。
况且，经过今晚这几件事，双方都差不多撕开脸皮‘坦诚相待’了，没必要再去遮遮掩掩什么。
在艺人合同的强制约束力下，她本就该有恃无恐。
——
到房间里已经过了三点，小杨扛不住回房间睡去了。
房间里熄了灯，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一点点将房间涂满，直至密不透风。凌乱的床上，安妤就这么睁着双眼静静躺着。
一夜未眠。
早上六点多，王玉来到这边准备拍摄vlOg，看到造型师们早已围着安妤开始大粉扑小粉扑替换着上妆了。
化妆桌上放满了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一瓶拆了盖子的妆前水旁放着个缺了口的包子。
暖白色的补光灯前，安妤正拿着瓶热奶慢慢吞咽着，化妆师已经给她打了层底妆，遮住了略微有些肿的黑眼圈，女明星的脸型流畅，面色虽苍白显得气血不足，但也素丽自然。
女明星出早工的化妆间是什么状态？
王玉是个十分能抓住营销点的人，马上拿出手机就开始对着安妤拍，没有一点示意就摁下了开始键。
还没等安妤反应过来，摄像头就已经怼到了脸上——
“今天给大家看一下女明星的一天都是怎么度过的。”
“现在是早上七点，小妤早早地就到了这里开始化妆了。”
“...”
安妤表情凝固了一瞬，下一秒，她眼眸弯弯，对着摄像头大方介绍自己：“哈*喽哈喽，你们好呀。”
打完招呼，王玉把手机拿到安妤身后的架子上，她放大摄像头，刚好将镜子里的安妤给整个人都录了进去，清晰地连白眼球上挂着的红血丝都能看到。
屏幕取景框里，造型师正在给安妤烫着头发，不断地给她细腻柔软的头发拢到一个高度再散开，拢起再散开，似乎在给马尾寻找一个最完美的高度。
安妤某名地有些不自然，她坐在那像个精致的布娃娃任人摆弄。
突然，王玉不知怎么地，就开始自顾自讲起话来：
“恩恩对，小妤今天要拍一条vlOg。”
“你们怎么知道，是的是的，是它的推广，哇，你们也太聪明了吧。”
“哈哈哈哈，昨晚的热搜吗？我也觉得很神奇，我这边不好说，不过周三晚上有线上直播赛，到时候你们可以投票当场问正主哦。”
“...”
听到这几句，安妤这才反应过来，王玉根本没有在录视频，而是开了直播。
顿时，脑中理智与怒火冲撞一瞬，带着酸楚和不甘情绪的硝烟弥漫，即将吃掉她心里最后的那一道防线。
镜子里的安妤有些挂不住脸了。
粉丝，都是粉丝，她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撕破脸。
想到这，安妤牙关轻咬，她掩去眼底情绪，朝镜子里的镜头露出个温柔大方的笑容。
她五官生地艳丽大气，即使在全素的状态下，浓稠的眉眼看向人的瞬间，会让人觉得充满了攻击性。
刚巧，安妤又是个笑眼，笑起来眉眼弯弯，灵动灿烂，很好地融合掉了眉眼间的凌厉感，给她增添了不少亲和感。
大早上能进来直播间的都是真爱粉，看到安妤面色素白，眼神疲惫还在努力营业的样子，纷纷在弹幕刷着：
‘希望妤姐好好休息’
‘妤姐今年会不会走年底红毯呀，期待姐的红毯造型。’
‘...’
“这个到时候可以看工作室发出来的行程表哦”。
王玉乐呵呵地应付着，直播间的人气越来越高，王玉狡黠的目光扫过上面的在场人数，她眼珠一转，朝着安妤问道：
“小妤，大家都在问，你和那个Lynn是怎么认识的，毕竟十五块钱一小时真的很划算呢，哈哈哈哈哈。”
恰好，化妆师在给她勾勒唇线，安妤躲过了这一趴，她眼睑半垂，盯着在自己脸上涂涂画画的那只手，没有发出声音。
那边没有放弃。
王玉继续开口，用词带了很强的引导性，她笑道，“都怪LGD的变声器太好啦，我们家安妤直到昨天晚上才知晓那个小陪玩就是Lynn呢。”
听到这话，安妤眸光微锐，这段话...
到时候营销号随便一剪，七七八八的视频一凑，又是一个新的洗脑包。
“嗡——”手机收到信息，恰好化妆师勾形完毕，走到另一旁的角落和旁边的助理低语商量着，安妤身后一片空旷，王玉还在聚精会神跟网友们交流着。
没人注意到这边。
她从桌子上拿过手机，手机屏幕上一片黑，自从参加综艺后，安妤就给自己的手机换上了最高级的防窥膜，防止被狗仔和不安好心的人拍到什么。
贴上防窥膜后，除非在特定的角度，要不然根本看不见手机屏幕上是什么。
安妤找了个角度，直到能清楚看到屏幕上的东西后，她点开微信消息，映入眼帘的便是小陪玩发来的两条信息——
小陪玩，15/h：【姐，对不起，刚开始我也只是觉得变声器好玩，没想到会排到你，后面我也是带了点小心思，想跟姐你继续排，所以才没有把自己用了变声器的这个事情说出来。】
小陪玩，15/h：【怕你知道就不跟我玩了。】
小陪玩，15/h：【后面综艺上跟你...姐，别不跟我玩，我真的错了，我认错，我自愿退还全部陪玩费用。】
光是看着字，安妤脑海中就自动浮现出陈言煦顶着一头毛茸茸的黑发，在她面前可怜巴巴地红着眼睛的纯良摸样。
安妤拿过一旁的包子又咬了一口，要不是出了昨晚那茬子事，自己还真有力气跟他玩一玩。
王玉还在后面跟粉丝们聊天，哈哈哈的笑声不断传入耳蜗。
她慢慢咀嚼着，估计这小子现在正在直播间看着自己呢，所以才会在大早上发过来信息。
想着。
聊天框里又收到一条新消息：【姐，给我个机会，我会让胖头鱼战队获得这次的冠军，就当给我个机会弥补，好不好？】
铁定是在看她的直播。
安妤放下包子，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镜子里的手机摄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