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在这种状态还存活。
姜玠呢喃着将她的名字叫了一遍又一遍,可她始终没有像之前那样笑得眼睛弯弯回应他了,他于是终于忍不住伏在珠玉了无生气的身上,痛哭出声。
它们蠕动着,甚至还特意凑近了来看,美滋滋地欣赏着已经结束的上半场虐杀和仅剩的猎物崩溃了之后悲痛欲绝的样子。
姜玠哭了很久,但它们并没有着急,这种场景在以往的讨伐中常常发生,剩余之人的痛苦越是猛烈汹涌,它们越是喜闻乐见,反正也不会有人真的从这里活着离开。
但这回的哀痛时长属实是破了纪录,它们等着姜玠从哭到声音喑哑,到低声啜泣,再到开始抚着珠玉脸庞长久地进行了一场凝视,等到了头顶天空的深蓝都开始变浅。
姜玠才终于完整地同她告别,临起身前又将珠玉身上的衣服从头到脚整理了一遍,转身对着饶有兴趣的秃瓢们,在它们纵使没有脸但依旧能看出来隐隐在期待的表情中,举起了双手道:“不玩了,投降。”
这一出显然在它们的意料之外,见他不像是在开玩笑,才又凝成了一个脑袋来,张着口震动着发声道:“为何?你不想为你的同伴报仇吗?”
“同伴?”姜玠的脸上短暂地出现了恍惚的神色,摇了摇头道,“她是我的爱人啊,你们把她杀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打了,抵抗也没什么用,看样子也是出不去了,那我直接死了算了。”
它们又开始焦躁起来,数千张嘴都想要同时说话,嗡嗡一片,像是蚊子在叫,汇聚成一起,还是能听出来清晰的字眼,它们在说:“不行,不行!你自愿赴死,如何才能变成我们呢?”
姜玠抬着头:“什么意思?想死还不让?变成你们是什么意思,我是人,怎么可能能变成你们这个样子?”
一颗颗硕大变形的头颅轮番着凑近了观察他:“你是人?不像啊。至于怎么变,等你变了之后自然就知道了啊。”
空气中那种被烧焦的味道已经散去了不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又不突兀。
它们确实闻到了,可仿佛这味道在“桃源”的环境中本来就存在着似的,下意识就给忽略过去了,然后不过转个头的功夫,就习惯了这种味道。
姜玠四处看了看,帐篷也已经被震飞,掀到了湖水中央去了,但被钉死在地面上的防潮垫还在,于是一瘸一拐地坐了过去,扶着引擎盖慢慢坐在了地上。
他受的伤不致命,但也痛,调整了半天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让自己靠在了车身上,喘顺了气才继续往下说:“那时候的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了,等变了之后知道,就意味着我还活着的时候不知情。想让我按照你们要求的方式死,不拿出来点诚意?”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珠玉,开口道:“还是说,只有像她那样死了,才符合成为你们的条件?”
见它们迟疑着不准备作答,姜玠也没了耐性,毫不迟疑地给枪上膛,稳稳地将枪口贴上了自己的太阳穴,声线没有一丝波澜:“我干脆不给你们这个机会直接自尽会怎么样?相天师的血脉很稀少了,到她这里是最后一个,所以日后不会再有人能进得来这里了。你们的最后一个同伴,要,还是不要?”
这什么走向,不一般都会因为愤怒和伤痛而奋起找它们复仇吗?这人怎么反而冷静下来了,难道是刚才的时间给得太长了?
虽然只进来了两个人,但这两个人都多少沾点疯疯癫癫,行径确实不能照常理来推断,不过等成为同族之后就好了呀,到时候大家一心,谁还会再有别的心思呢?
相天师已死,把秘密透露给这个人好像也没什么,于是它们开了口。
就像种植蘑菇一样,要在人死前积聚足够大的怨气、恐惧、害怕,所有负面的情绪都是催生新生命诞生极好的养分,它们会将人魂如菌丝般埋在自己的身体内,过不了多久,就会像细胞分裂一样,一生二,二生四。
分出来的那两个新的,就会是转化之后的他们。
故事的主角之一听得认真,竟然还有闲心抿嘴一笑:“哦,细胞分裂,你们还挺有文化。”
他随即又接了句:“所以说,只要你们都死完了,就断然不会再有新的出现了,是这个道理吧?”
不待它们有什么反应,姜玠便把手里的枪扔了出去,一脸无所谓的神情站起身来,似乎是做好了准备了。
这种任君宰割的模样让它们同样忽视掉了他刚才说的话,都已经这么长时间没有新成员加入了,一下又来了俩!
一个最棘手的已经死了,接下来只要再好好地杀掉这一个,仔细地种下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收获新的同类了!
它们兴高采烈起来,在凑得离姜玠很近了准备动手的时候,原本已经寂静了的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嗤笑。
声音飘忽而空荡,伴着裹挟了水气的微风送了过来,好似从水里钻出来了女鬼,要索命来了。
怎么可能?她不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吗?
它们半信半疑又去确认了一眼。
珠玉确实正在用手肘撑地慢慢爬起来,原本应该死透了的人此时正在张狂地言语挑衅:“所以刚才扭我那一下,就是能出手的最大力了?可惜了。”
她的外套上沾了不少血,被颇为嫌弃地脱下来裹着扔到了一旁,里面修身的速干衣上清清爽爽,能看得出结实肌肉线条。
可它们刚才,不是已经将她的骨头攥裂了吗?就这一会功夫,还能自己长好了?这两个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怎么杀也杀不死的?
秃瓢死死盯着她,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问了一句:“可惜什么?”
天珠玉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后手啊?”
它们便还是带着能够再次杀她一次的自信聒噪地笑起来:“你现在列缺也没了,装备也没了,招数我们都看遍了,还要怎么反抗?”
珠玉还有心思笑,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模糊不清地说了一声什么。
它们凑上去听,才听到那字眼是什么。
她说的是:恭喜你。
这人就是个疯子,这时候恭喜什么啊,恭喜她自己又要死一次了?
珠玉的眼睛亮得如同黑夜中的星,她还是没什么动作,只是一字一顿地道:“真正的较量,现在开始。”
它们猛地往石壁的方向蹿着躲去。
是啊,之前是出过这种情况的,曾有天赋异禀的相天师,将列缺一分为二来用,在被绞毁了一条之后,又趁它们不备摸出了第二条来,惹得差点损失惨重。
可是,形状上分离,能量也会跟着减弱,它们从天辰眼中看到了被天珠玉取筋的那只雷鬼,不算大,也弱,或许能够解释她为什么连雷电都引不出来,但现在这种明目张胆地挑事态度又是什么东西提供的底气?
现在动手,她必死无疑,她的前辈就是例子。
珠玉猜到了它们在想什么,好心提示道:“你们有没有想过,蜃虫、或者说雷鬼的筋可以引雷这件事,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它们如果有脸的话,此时应该已经开始脸色大变了。
是啊,这种传言实在太过久远,到底是谁传出来的呢?相天师本身?最初代的玄女?
但可以确定的是,确实不是最开始时就有的。
被赋灵人的眼睛说不得慌,它们不止一次看到过,有数位相天师曾在那种浑身生着鳞片的虫子体内剥出过金色的线来,难道全是作假?
可眼前这人确实由天辰亲手确定过并没有列缺,也是在蜃楼里时首次看到她手里缠绕了一抹金光啊。
难道……难道说……?
不可能啊,这一直以来被信以为真的原则,竟是假的?
珠玉活动着手腕和脖颈,颇为满意地看着呆愣住的它们,是啊,列缺她原本就有,那次也只不过是依照惯例表演罢了,起初时因为担心姜玠把列缺送到了他的身上,替他挡了一击,她趁机摸手的时候就拿回来了,后面的演习不过是为了给它们错误的信息。
如此看来,煞费苦心经营,确实有用。
就像它们当初自己散出去的传言说害怕列缺一样,历代进来的相天师,又杀了它们几个呢,不过小打小闹,伤不致死,可那些白白送来的人,死去之后可是都能同化成同类的啊。
是啊,它们忽略了,既然它们能作假,就不准相天师也作假吗?
它们还没明白确切的缘故,但这时候才开始害怕,不过,晚了。
姜玠已经撑到极限了,身上的每一样装备对他来说都算得上是累赘,他便一件件地拆了往地上扔着,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我们当然知道这些东西杀不死你们,刚才也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罢了。我在等阿玉开大,你们呢,在等什么?”
珠玉温和地笑着看了他一眼:“辛苦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了。”
它们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只觉得好像眼前笼罩了一片光幕,缱绻的、绚丽的,在半空中若隐若现,它们痴迷地伸出了触手去摸,待真的触及,却被柔软且坚韧地阻挡住了,它们这时才察觉出来不对劲,不管再怎么用力,那道光犹如蛛丝,编织越来越密,越来越坚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