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想也是,等到真不方便的时候,真要下楼,她就抱他下来呗。
她从衣柜里抱了两床最厚的被子,一一塞进了被套里,怕他还会觉得冷,在褥子下面垫了新买来的电热毯。
姜玠从来到苍郁起就觉得没那么虚弱了,但还是穿得很厚实,捧着养生的姜丝茶坐在一旁看着她。
听到小飞燕代表的花语之后,手指无意识摸着杯沿,问道:“那现在呢,你觉得自由吗?”
珠玉回头,笑意深达眼底:“当然。”
姜玠饮了口茶,他知道这句话不虚,刚才涌出的那股仿佛是自己拖累了她一样的不安便被压下去了些。
珠玉的头发卷过,显得有些蓬松,她将垂下来的发丝别至耳后,整好了床铺后坐去他的旁边,开玩笑道:“变得这么多愁善感啊。”
姜玠被看穿,也不觉得难堪,嘴角牵起了弧度来,手指绕着去玩珠玉的发丝,指尖从她脖子前的皮肤绕过,蹭得她有点痒。
他问:“阿玉,你现在,感觉心脏怎么样?”
珠玉握着他的手贴去自己左边胸膛:“最开始有排异反应,现在已经适应过来了。”
手掌下的心跳声有力平稳,似她一样,生命力顽强得很。
他的手也不似在天水时那样冷了,珠玉稍微放下心来,想起了什么,问道:“我很早前就想问你,还记得落星的白石吧,既然死后一些魂魄能回归祖山,那无启在地底的时候呢,灵魂又在哪?”
这个问题姜玠也说不上确切的答案来,他已经记不得很多事情了,但并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记忆,估摸着说:“或许就在地底。”
珠玉长长“哦”了一声道:“没事,我也挺爱睡觉的,就当休息了。”
然后看着姜玠道:“不过说到底也有点孤单啊,你真不能再跟谁换个心吗?我给姜瑜抓来,给你俩送凤凰洞里呢?还有无启姜家其他人,虽然你们之间不怎么会见面,但不是也有联系的么,就没人有什么别的招吗?”
姜玠摸着她的脑袋:“你以为闹着玩呢,既然换了,就再换不回来了。若有办法,我会比他们知道得更快,所以联络也没什么实际作用。”
那就是说,姜玠确实没有办法。
珠玉眯了眯眼睛。
行,有进步。
说明他在自己开口之前就已有思量,人有转念,现在不是不想了,而是苦于无法。
那就好办得多。
天色已晚,珠玉手机上设置了闹钟,这时叮叮叮地响了起来,她抬手摁灭,指了指楼下道:“锅里炖了排骨汤,这回全程可都是我做的,就用得你那口很好用的锅,敢不敢试试毒啊?”
姜玠笑看着他,说了声好。
***
说到底,姜玠原本是不太相信命运这一说的,现在才知道什么叫造化弄人。
他在长生时急于得到解脱,等终于偷得了丝想要活下去的缘由时,生命却因他当初做的决定而即将终止。
造神计划中,他就是凤凰眼重启的引子,一旦转化完成,引子也该燃烧殆尽。
可如果一开始没有答应这一计划,他便不会遇到珠玉。
好在苍郁的阳光比天水的还要更明媚些,珠玉每天同他一起,美名其曰是在“美黑”,如果赶上他身体状况允许的时候,还会适当地出去散散步。
珠玉的厨艺说不上是飞涨,和之前相比也进步了不少,每每出锅,非常耐心地一张张拍下来,然后发给天辰并逼他认真写五十字以上的点评。
姜玠的白发没有再长,身上也多了很多鲜活的痕迹,不说旁的,微信纯黑的头像和背景都换掉了,放成了珠玉拍的照片。
仿佛看着就能感受到温热阳光那样明媚的照片。
姜玠后悔了,他想向生。
可惜,向生无门。
第137章 终章问香
2020年的盛夏,姜玠去世。
是在一个平静的午后,在珠玉怀里走的,走时头发已经全白,人还是保持着之前的模样,很安静地将头枕在她的大腿上,像睡着了一样。
珠玉也以为他睡着了,只是姜玠这一睡,就再也没睁开过眼睛。
葬礼就在苍郁举行,说是葬礼,也是趁着这时候叫大家都来聚一聚,姜玠得偿所愿,从道理上讲,也能算是喜事。
思源学业继续得顺利,青木尘障锁了她那只眼睛后,视力便没再受什么影响,也谈了恋爱,是个同样年轻朝气的男孩,两人并肩冲着镜头笑的相片被设置成了手机壁纸。
叶青濯没能到场,事发突然,碰巧他又出国不知去了哪里,托天辰带回口信叫她节哀。
那个图标空白的APP现如今被彻底转交到了天辰手上,其中信息真真假假,他最有能力分辨,也有能力处理好一些事情,是最好的人选,如今忙了起来,眉宇间那种沉郁的神色几乎消散尽了,人也看着精神很多。
珠玉没给岑楼发消息,她现在应该有自己的事情在忙,而显然那头更重要一些,不至于要去打扰的程度。
原本住在古镇里的这些人生活上没什么太大的变动,只年岁又长,且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样的事早晚有一天会发生,心理建设持续地做了一年半之久,真等成真了,也不至于太过难受。
姜玠本人生前时对此事也不避讳,还同珠玉商榷了些大概的流程。
比如一切从简,告别仪式就免了,姜玠为人处事一直不爱张扬,以往的每一次,都是简单地挖坑埋土跳进去,然后结束,从没有过什么葬礼,他总觉得那些繁文缛节是做给活人看的,他不愿意受这种束缚。
再者,姜玠的那些生生世世,不乏已与很多的人告别,他只是想,和真正在意的好好说过再见就足够了,他并不需要其他人来同他告别、来听那些大抵不是他真实的生平。
言明自己想法的时候,还以为珠玉会说他生性太过凉薄,可她只是认真地全部听完了,然后说,那就都照你说的办。
所以等路远的两人赶来时,姜玠的骨灰已经被领了回来,珠玉安静地坐在堂前,怀里抱着盒子,打招呼叫他们进来。
姜玠说一切从简,又没说一切从无,只叫免了告别仪式,没说取消答谢宴,那她叫大家来简单吃个饭,也就八个人,怎么说都是合理的。
天辰观她神色间有异,又见她始终抱着骨灰盒,等到饭后还是问了一句:“阿玉,你打算怎么安置?”
珠玉刚才筷子动得很少,好歹也是吃进去了些东西,闻言抬了抬手里的盒子:“这个吗?就放家里啊。”
天辰微愣,但也说不上什么不好来,看着珠玉眼下挂着两抹青黑,又转头去问思源些大学生活类的话题。
思源从上次老马和珍姨结婚的那顿饭开始就知道姜玠的身体很不好了,原本还寄希望于珠玉身上,总想着万一能有办法呢,一方面心里也有了些准备,真等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是有片刻的恍惚。
可她不能当着珠玉的面表现出太多来,唯恐引得她更伤痛欲绝了,一句句地应着,试图将她往“日子还美好,不能想不开”的方向上引。
老马知道珠玉这几天都几乎没怎么合眼,估摸着时间也不早了,便说民宿里备了房间,远道赶来应该也辛苦,还是早回去休息才是。
更要紧的,是叫珠玉该好好休息了。
如此拐弯抹角的提示她不知道是没听见、没听懂还是根本不想做出反应,只是低垂着头,盯着手里的骨灰盒。
天辰抬脚往外走时,还是觉得珠玉的表现有些反常,门外一回头间,看见珠玉两只手绞在一起,正在神经质地压着手指的关节。
他皱了皱眉,紧赶两步追上在前头的思源,问道:“你觉不觉得珠玉好像并不悲伤啊?”
思源还是有些怕他,但又有救治眼睛的恩情在,只得尽量礼貌客气地回答:“为什么这么说?”
天辰也说不上来,遥遥往香坊的方向看了一眼,语气也并不笃定:“我怎么看着,她像是在极度地紧张呢?”
珠玉坐在原地,等人都走干净了之后,终于肯把盒子放在了桌上,随即起身关门。
屋内一片死一样的寂静,珠玉的视线扫过八仙桌,上面还摆着和姜玠一起拼了大半的拼图,明明再多一个晚上就能完成的。
她靠在门扇上,随着叹息,后背塌着向下弯了起来,好像刚才一直支撑着的东西被抽离了,整个人都显得萎靡。
累,她简直累极了。
珠玉站着缓了一会,才重新抱起骨灰盒,扶着楼梯扶手朝楼上走去。
香炉被拿出来摆在了梳妆桌上,骨灰就搁置一旁,她的手伸向抽屉的把手,从纸盒中抽出来了三根线香。
珠玉掌心渗出来了层细细密密的冷汗来,为防止手抖,还在裤子上蹭了蹭擦干,她的语速很慢,但显然已经是在心里打过不知几遍草稿,从头缓缓地说起来,抽丝剥茧地,将她的打算和盘托出。
末了,想了想,将线香点燃后只插了一支上去,剩余两支捏在手里,她有些不太敢看,闭了闭眼睛才冲着什么都没有的空气道:“行不行,给个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