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觉得这些指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制止了要上前帮忙的几人,自己将一双胳膊抬得离身子尽可能得远，等到所有的组织痕迹都升华了,才长出了口气,略带嫌弃地将手套反着摘了窝了起来,塞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垃圾袋里。
挂在臂弯上的那根金色的丝线如同有自己的生命般，瞄着她有旧伤的那侧手腕钻了进去。
珠玉脸上在那个瞬间明显有了痛苦之色，整个人恍惚着就要向后栽去。
姜玠率先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把她稳稳地接在了怀里。她的手更凉了,有气无力地搭在他的肩膀上,冰得他心头一颤。
珠玉有些想睡的样子，伏在姜玠的胸前，虚弱到用气声在讲话：“走吧,我想回家。”
天辰看样子要说些什么,挣扎着想站起身来,可珠玉把几人捆得太近了,中间的绳子留得不长，那几个人还卧在地上没搞清情况,在没有作为的情况下左右牵制着把他扯了回去。
可他还是要说,人半跪在地上，身子尽可能地向前倾着，气得脖子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阿玉，天珠玉！是不是你放走了爸爸,他现在在哪？他是你的血亲，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姜玠看向脸色不是很好的珠玉，问她：“还要听他讲话吗？”
珠玉撇了撇嘴，点点头，勉强从他肩头把脸转了过去，声音虽小，语调依旧平稳，看着天辰一字一句道：“事情不是我做的，我为什么要认？你孝顺，你把他绑在床上过了这么多年？”
天辰气极了：“他脑子不清醒，不人为干预会伤到自己，我若不是太忙……”
珠玉打断他道：“是啊，你若不是忙，怎么会有疏忽导致他走丢了呢？如果原本就想过上正常的日子，一开始为什么要选择当‘鹊’呢？”
天辰的话头被她堵住，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能说什么呢？
什么是因，什么是果？如果他不是鹊，一开始就不会被选择和珠玉成为一家人；一旦踏进了这扇门，就注定要同她反目。
这就是天命，可珠玉不知其中种种，不知他一路的艰难苦楚，怎么能高高在上地说出这样事不关己的话来呢？
他笑了起来，或许是笑自己，或许是在笑别的什么，心头涌上各种搀杂在一起的复杂情绪来，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便抬起头来，用几乎称得上是恶毒的目光注视着她，笑着道：“痛吗？你现在应该很痛吧，那东西会蚕食你的骨血作为养料，在你的身体里面扎根、发芽。这是你自找的，一切都是你该得的，天珠玉，你不得好死。”
珠玉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她没有再说话，只是又重新把头转了回去。
她的胳膊环在姜玠的脖颈上，能感受得到他从刚才起下颌就紧绷着，似乎也生起气来，在咬着牙试图克制。
而在听到最后一句时，姜玠终于也忍不下去了，跨着大步走到那堆人面前，上身依旧稳稳托着珠玉，腰间发力，把还要继续咒骂的天辰踹翻在地。
这没算解决问题，姜玠冷着脸，又朝着他的下巴碾了过去。
有清脆的骨头错位的声音响起，珠玉想回头看时，后脑勺被姜玠原本护在自己肩膀的那只手摁住了。
“别看了，我们回家。”
风辛金几人从刚才抽筋剥皮就跟不上了，此时看着姜玠罕见地发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姜玠朝着这边看过来，冷冰冰撂下一句，“还不走等谁呢？”
他们便如梦初醒一般，慌乱地去捡起地上的包裹，忙不迭地一个跟一个地朝着下山的方向走。
叶青濯的情绪起伏不算太大，他甚至没去扶仰面摔倒的天辰，笑眯眯地看着伏在姜玠肩头的珠玉，冲她挥了挥手，用口型道了句“再见”。
珠玉没有回应，一双眼睛好像快要失焦一样，空洞洞地不知看向哪里。
他便把手缩了回去，目视着一行人走远去了，又去推躺着不动的天辰：“不儿，你打算在这过一辈子啊？你要留我不在乎，先给我把绳子解开了。”
天辰的下巴脱臼了，也觉不到痛似的，就仰面躺在那里，任凭涎水顺着嘴角往下流。
叶青濯有些嫌弃，见剩下那几个人还是神色呆滞的模样，知道也指望不上旁人，还是把天辰拉起身来，用捆着的双手把他的摆正，随后大拇指固定在后槽牙的位置，其余四指托着下颌外缘，左右一抬一推。
又是“咔哒”一声，给骨头复位了。
他龇牙咧嘴地甩着手上沾到的唾液，拍着天辰的脸道：“好了，别在这装林黛玉了。赶紧解绳子，我要下山。”
天辰缓了半晌，才慢慢抱起头来，嘴里颠来倒去地就那两句：“完了，全完了，来不及了。”
叶青濯不解：“什么全完了？算了，你也甭跟我说了，你们这档子事太复杂了，我也不想听。来不及就来不及了呗，你在这愁顶什么用啊？”
也就在这个时候，刚才那几个仿佛痴呆了的同伴齐齐把头转了过来，机器人一样被什么控制着开口，声音统一又机械，听着更是带上了种荒诞的不真实感。
他们说：“给桃、源报信，那、里不安、全了。”
叶青濯被吓了一跳，这些人的眼珠动也不动，眼皮都不眨一下，如果不是动手摸了一下确实有体温，都要怀疑一把现在的仿生机器人已经进化到这个地步了。
天辰没有吃惊的意思，悲痛道：“可我怎么知道桃源在哪里呢，又怎么能报信？”
他们的胳膊刷地全部抬起，指着刚才珠玉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甚至有些人因为角度不对，胳膊呈现出了扭曲的角度，但还是坚持指着那里，又整齐地自说自话道：“她会找、到我们、的，阻、止她。”
最终信息传达完毕，一如机器人掉线，几人齐刷刷地摔倒在了地上，如同布偶一样没了动静。
天辰的表情也终于开始正常起来，他的目光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用袖子擦了擦下巴，飞速地解开了几人手上缠着的结，又搬着把他们往远离悬崖的地方挪了挪。
这个结是天桑教会他的，解开自然容易。
那么珠玉打这个结，是有意还是无心就不好说了。
不过她知不知情，于他而言影响并不大。
叶青濯看着他判若两人的模样，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中邪了？”
天辰不耐烦地把他一把拍开，那个和阿玉同行的男人下手——啊不——下脚是真狠，他的脑子到现在都嗡嗡作响，谁知道有没有脑震荡。
叶青濯的接受能力一如既往的强，也就不再管天辰发什么疯，指了指那几个还在喘气的人，问道：“他们怎么办，就扔在这里不管了？”
天辰朝下走去：“回酒店打电话报警，就说看到了几个貌似游客在山上昏倒了。”
这么倒是稳妥，也能把自己摘干净了，叶青濯看了眼身后，也抬脚跟了上去。
***
珠玉默不作声地被抱着往下走了好长一段距离，才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捶了姜玠后背一拳，问道：“不是说好了演演么，你生什么气？还有，你打算抱着我走多久，不累？”
姜玠沉着脸闷头只管下山，风辛金几人原本想着氛围实在凝重，跟在后面也一声不吭，导致根本无人说话。
珠玉这么一笑，笑得他们有些猝不及防。
思源凑来上来：“阿玉姐，你没事吗，可刚才看你……”
珠玉灵巧地从姜玠的臂弯上跳了下来，叉着腰道：“演得像不像？”
风辛金悬着的心也终于放回了肚子里，扶着胸夸张道：“到底是为了啥啊天老板，你不知道刚才都给我吓成啥了！”
珠玉笑嘻嘻地，完全没有对队友隐瞒的内疚，全然是对自己演技的满意，她指了指眼前的岔路口道：“回头解释，你们顺着这条走，先回车里。钥匙在我包的侧兜里，先打着发动机开好暖风等着，我俩去去就回。”
风辛金还想问什么，被一向说一不二的赵诚和隐约看出了什么的思源一左一右地架走了。
姜玠才叹了口气：“那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我还以为你……”
珠玉忙用手堵他的嘴，配合着“呸呸呸”起来：“避谶懂不懂？再说了，我只是真的冷。”
她扯了扯自己的领口叫他看。为了行动更为轻便，里面减了两件衣服，虽然已经开春，这里地理位置也偏南，但还是因着湿度太大而觉得阴冷。
姜玠把她两只手拢在掌心，呵了热气揉搓着，又道：“我原以为你是不信这些的。”
珠玉抽回了一只手揣兜，拉着他朝酒店的方向走去，不忘抽空回头瞪他一眼：“以前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不是孤身一个人了。
姜玠的眼角也染上了笑意，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道：“还是有用的。”
珠玉头也不回：“什么有用，我出神入化的演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