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允贤那边信誓旦旦,只等乡试完便去找霍家讨说法。
如今霍长生又忽然回来,和梁允贤一个想法倒是好了,大不了他们姐妹再换回去,可如果不接受……
当然她心底里认定,霍长生是中意姐姐的。
肯定愿意换回去。
可她们姐妹名声有损,不知道会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她实在不想面对那天。
心里乱糟糟的,本应该问他这些年都在哪,做什么呢,怎么会传出死信,又不给家里捎信。
喉头仿佛堵了什么,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霍长生倒是能说,可宁玉婵态度透着疏离,五年前围着他喊霍大哥时的小姑娘仿佛换了个人,话到嘴边也就咽回去了。
只问:“你怎么来药堂了?”
尴尬终于被打破,宁玉婵一边琢磨一边回:“我拜了崔大夫为师,在这里学习。”
她顿了一下,“还有桃花。”
霍长生:“你们两个一起来的?”
宁玉婵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忽然听见屋里传出一声痛苦的伸吟。
下意识看过去,“有人?”
霍长生嘘了一声,大步流星赶过去。
宁玉婵好奇屋里的人,跟到门口往里看。
一名十分清瘦的少年面色惨白,病殃殃地躺在床上,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年纪不大,应该比她还小。
霍长生把人扶起来,回头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过去。
宁玉婵稍一迟疑,走到床边问:“生了什么病?师父不在,我去喊大师兄过来。”
霍长生一把把人拉住,“不用,这事谁都不能告诉,你去前边拿些止血的东西,先帮他把血止了。”
宁玉婵不敢耽误,急急忙忙出了屋。
她刚才没看见伤口在哪,想确定一下,正要回去问,就听屋里传来虚弱的说话声。
“长生,把她杀了。”
宁玉婵脚步一顿,吓得花容失色。
很快听见霍长生说:“不用,她不会说出去,谁都不会说。”
床上的病人:“你确定?”
霍长生:“确定。”
床上的病人:“你最好确定,否则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
宁玉婵捂着嘴,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甚至不敢让自己发出喘息声。
病床上躺着的人,很明显身份尊贵。
不光对她,对霍长生都掌握着生杀大权。
联想到他们不敢示人,这几天城门又一直严查,昨天还有一群衙差冲进来,把药堂里的人审了好几遍。
如果说这两件事没有关系,她是不信有那么巧的。
不过今早城门开了,否则大杨村和霍家村两个村的村民不可能进来。
难道是她想多了?
宁玉婵急急忙忙走到前院,她不知道止血都该用什么,又不敢问大师兄,只能去找崔石头。
“三师兄,后院有只狗受伤了,你能不能帮我找些处理伤口的药物。”
宁玉婵声音温柔,长得又好看。
崔石头心里喜欢,听说她已经成亲了,当成妹妹也是好的。
别说处理伤口的药,就是他半条命,都舍得给。
“我这给你找去。”
宁玉婵下意识拉住他:“三师兄,我害怕被别人知道嫌我浪费,你别告诉别人。”
崔石头仔细品味了一下“别人”这两个字。
师父和桃花都不在,那肯定是指大师兄了。
很好,大师兄是别人,他是自己人。
“放心吧,我谁都不说。”
宁玉婵松了口气,很快收到他崔石头塞过来的一大堆药物连同绷带等东西。
宁玉婵急急忙忙拿去后宅。
崔石头想跟着,宁玉婵阻拦道:“师父留了任务,标记了十几页药材,让你找时间背下来。”
崔石头哪还敢去后宅。
“四师妹,我还有事要做,就不去帮你弄狗了,你小心点,别被咬了。”
眼看着像兔子一样溜走的崔石头,宁玉婵忍不住弯起嘴角。
崔石头资质平庸,否则崔大夫也不会拖到现在才收他做徒弟。
关键他不爱读书,又喜欢偷懒,只有一点小聪明。
如果不是看他还算孝顺,又在药堂熬了五年,每年都会求一次崔大夫收下他,又遇到宁玉婵和桃花拜师,只怕他还要等几年。
宁玉婵带着一堆瓶瓶罐罐回到后宅,一股脑全都交给霍长生。
担心惹恼了屋里的患者,她一直站在门口没敢进去。
“霍大哥,我才来药堂,什么都不懂,你看着帮他处理吧。”
霍长生打了五年仗,战场上不知道多少伤亡,随军大夫哪里顾得过来,关键时刻,恨不得全军化为大夫,逮着药就往伤口上撒。
哪管伤者什么状况,先保住命再说。
这些年,他没少做这种事,就算自己受伤,也是如此。
可屋里这位不一样,他身份尊贵,从小养尊处优,只怕受不住。
可崔大夫不在家,他的身份又不能泄露。
等崔大夫回来,还不知道猴年马月,稍一犹豫,他从里边捡出两个看着能用的,递到宁玉婵面前,“试试这个。”
宁玉婵有些不敢相信,“我?”
霍长生一双黢黑的眸子充满鼓励,点了点头:“嗯。”
宁玉婵不太想去,屋里人刚才还要杀了她。
万一她手轻手重了,或者走路先迈哪只脚惹得他不高兴了,把她杀了怎么没办。
可霍长生要求她去,直接拒绝会不会不太好?
宁玉婵迟疑着,到底握着药瓶进了屋。
少年的伤在胸口位置,血肉外翻,有要腐烂的趋势,看着十分可怖。
宁玉婵心口直犯恶心。
“还是让霍大哥……”
她转身要走,少年忽然攥住她的手腕,“你去哪?”
声音里充满愠怒,“你嫌弃我?”
宁玉婵吓坏了,生怕对方一生气把她杀了。
哆哆嗦嗦地解释道:“我没有,只是第一次见人受伤,有点担心。”
少年削薄的一张脸,除了因为失血过多脸色发白外,一双眼睛格外有神。
此刻盯着宁玉婵,上位者的气势不自觉外露。
看得宁玉婵心脏直抽抽。
霍长生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少年攥着宁玉婵的大手,“你别吓她。”
少年倒是很听话,很快松开了手。
他把衣衫敞开,命令宁玉婵,“快点给我清洗干净。”
宁玉婵忍着恶心,先用清水把他的伤口清理好,之后撒上金疮药。
他腿上还有一块淤青,宁玉婵干脆给他贴了一块膏药。
“我才来一天,不懂医术,一会儿师父回来,让他给您看看。”
宁玉婵语调温柔,不疾不徐,犹如春风细雨一般,徐徐钻进少年的耳朵。
这让他焦躁的情绪,疼痛的身体得到抚慰,逐渐安静下来。
冲霍长生摆了摆手:“你去办事吧。”
霍长生嘱咐宁玉婵:“他来药堂的事,千万不能说出去,除了师父,任何人都不行,我出去办事,会尽快回来,你帮我照顾好他。”
宁玉婵纠结道:“桃花跟我住一起,只怕瞒不住。”
霍长生一顿,“你叮嘱好她,她很聪明,会听你的。不过我回来的事,不要告诉她。”
宁玉婵不解:“为什么?”
霍长生来不及解释,“你听我的就行了。”
他像上次一样,翻窗而走。
宁玉婵眼看着他飞檐走壁,威武粗壮的汉子,仿佛一条灵活的壁虎,转眼就消失在了内宅。
此时,少年有气无力地躺到床上。
宁玉婵稍一犹豫,问道:“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少年苍白着一张脸,静静盯着他,眼神却有些飘忽,仿佛陷进了什么思绪里。
宁玉婵没听到回答,她打算安安静静退出去。
人家饿了自然会找她要吃的。
只不过才走到门口又被人叫住。
“你过来。”
宁玉婵性子软,很少和人起争执,也很少和人对着干。
尤其遇到的又是手握生杀大权的大人物。
她老老实实走过去,声音软软糯糯,“有事吗?”
少年半坐起身,盯着自己腰上的玉佩,半晌,“你也是霍家村的?”
宁玉婵点了点头:“是。”
少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惜他失血过多,大脑一片迷雾,脑袋忽然一歪,人就睡了过去。
宁玉婵担心他死了,试试探探地伸出手放到他鼻子前。
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还有气。
宁玉婵扶着少年躺好,又给他盖上被子,之后退出了房间。
她和桃花的房间在少年隔壁,有什么动静,都能听到。
不过她总不能一直留在后宅,前院还有很多事情,刚拜师就不干活,肯定会惹师兄们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