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贺离也曾无意中提过一次裴逍,裴邈当时并无异色,但贺离却敏感察觉出了他的不对,转移了话题。
因着当时府里无人敢提起裴逍,贺离不知其中缘由,虽觉得有些奇怪,却并没有放在心上。
阿离站在那副残局旁,将贺离嫁入裴家之后的所有事情全部想了一遍,仍是没能找出丝毫有用的信息。
贺离的死,会与这位裴大公子之事有关联吗?
阿离倏而捂住胸口,她记不清贺离死前的情状,只要稍稍一想,整颗心便如同万千根银针刺中,痛入骨髓。
她忍不住踉跄了几步,棋局旁一颗散落的黑子被她的衣角扫落,掉在了不远处的柜子下面。
阿离面色苍白地扶着一旁的圈椅缓了许久,才蹲下身去够那颗棋子,却总是差一点。
她退远了几步,发现那颗棋子并没有滚太远,被柜子下面的什么东西挡住了。
阿离费了点劲,将那东西和棋子一起捡了出来。
是一幅卷轴。
阿离目光从一旁堆放卷轴的书架上扫过,大约是被谁不小心碰落,掉在这隐蔽处一直没发现的。
她将棋子放回原处,拍开卷轴上面的灰尘,展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旧画,画纸已泛黄卷翘,笔迹也有些洇开。
画上是一位红衣女子正骑着马在草原上飞驰,眉梢眼角都透着飞扬的朝气,阿离举着那幅画看了半晌,总觉得画中人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看画上的笔锋,这幅画同样出自裴逍之手,只是不同于那些山水画作,这幅画的用笔格外圆劲柔和,挥翰成风,一笔画就,显然是作画人的得意之作,可画中却没有任何题注,只有这位女子的灼灼英姿。
忽然,阿离神色一凛,迅速将画收起放回,自己则藏在了隐秘处,顺手将小几上的瓷器握在了手上,警惕地看着门的方向。
有人来了。
来人会是谁?
阿离猜不出来。
若是按照话本中的记载,算算时间,大约也到裴邈出现“恰好救下她”的时候了。
这样想着,阿离放下瓷瓶,略略松散了发髻,藏身在帷幔之后,屏息以待。
来人似乎有目的地在找着什么,不过片刻就往二楼上来了。
一步,两步。
刻意放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来人似乎已经发现了她的藏身处,危险的气息逐渐逼近,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地毯上,一道影子慢慢出现在视线中。
阿离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心跳如擂,见到来人的模样后,手上一松,眼泪簌簌而落。
第10章 炮灰白月光9
离定沧阁越近,那股诡异的熟悉感越来越重,贺之砚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定沧阁的匾额近在眼前,他悄无声息地飞身落下,院中如死一般的寂静。
贺之砚双唇紧抿,素来凉薄的眼中是压抑不住的焦急,周身戾气横生,他梭巡片刻,快步跃入阁中。
分明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贺之砚却鬼使神差地看向了东阁的那扇屏风。
他紧盯着那处缓步走去,看见了通往上方的楼梯,一些零散的画面忽然在贺之砚脑中闪过。
这一整座府邸,他似乎都已经监视过多时,只待今晚行动。
是什么行动?
贺之砚晃了晃头,画面一转,他身处一间暗室,鼻尖尽是腐烂的味道,不见天光。
有人递给他一只匣子,匣子里面是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些什么,贺之砚看不清,身上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连呼气都像凌迟。
暗室中站着三四个人,为首的是一个女人,贺之砚跪在冰冷的地上,女人的威慑压得他直不起身,他看见了自己过分稚嫩的双手,以及手上密密麻麻的伤口。
“他会是阁主手上最利的一把剑。”
身前的人低语着什么,好像离他很近,又好像很远,贺之砚只能盯着自己不断流血的手,这双手瘦削丑陋,沾满了鲜血。
有几只歪歪扭扭的虫子不知何时爬了上来,趴在伤口上大快朵颐,贺之砚只是冷漠地看着。
场景几番变化,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如恶鬼般不断袭来,争先恐后地撕扯着他的心神。
贺之砚僵硬地停在屏风后,双手紧握成拳,呼吸变得沉重而凝滞,这会是他过去的记忆吗?
不等他分辨,心底暴戾的情绪已如骇浪翻涌,有一个声音疯狂叫嚣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贺之砚眼中血色渐深。
忽而,楼上的动静惊醒了他,眼前的血腥被驱散,场景再次变化,他看见了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孩。
女孩看上去年纪很小,低着头,黝黑粗长的辫子垂在耳边,发辫上别着一朵紫色的小花,毛茸茸的碎发在空中微微拂动。
贺之砚感觉自己的手被人轻柔地托起,温热的布巾一下一下,擦掉了他掌心的粘腻不适。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发觉身下的被褥厚实温暖,还带着一点不知名的花香,秋日和煦的阳光将两人笼罩在一起,整个人都暖意洋洋的。
这是他看向她的第一眼。
贺之砚猛地抬头望去,楼阁漏下的日光照进他的眸中,恍若大梦初醒。
“兄长!”
躲在角落里惴惴不安的少女扑进了怀中,贺之砚没有片刻犹豫地回抱住了她。
他放纵自己收紧手臂,一颗空洞麻木的心仿佛被填满,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欣喜和庆幸,溢满了整片胸膛。
幸好,幸好。
还不等二人说话,前院又传来声响。
阿离猛地拉住贺之砚的衣襟,神色惊惶。
他温柔擦掉阿离脸上的泪水,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将她轻巧抱起,走到了定沧阁的背面,脚尖轻点,一跃而下。
眼前景色迅速变化,阿离甚至来不及叫出声,就已稳稳落地。
她一动也不敢动地缩在贺之砚怀中,半晌才睁开眼,只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没事了。”
阿离面上发烫,轻轻动了下,贺之砚这才将她放下。
此处是离定沧阁不远的假山,少有人至,阿离对着湖水整理好了衣裳,回过身见贺之砚正看着定沧阁的檐角出神。
她轻声走到贺之砚身后:“兄长怎会知晓我在这里的?”
贺之砚顿了片刻,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一道出。
阿离听完,神情也严肃起来:“那个小厮也许并不是偶然遇见兄长的。”
贺之砚垂下眼看她,眼中情绪复杂莫辨。
阿离清凌凌的目光落在贺之砚身上,他却错开了视线。
阿离觉得贺之砚的眼神有些奇怪,但此刻心中藏着事,便也没有多想。
她走出几步,想起方才定沧阁前的事情,她原本担心这些时日的相处,并不足以改变书中的既定情节,贺之砚是否会为了她赶到定沧阁,阿离没有十足的把握。
好在这一次,她赌对了,贺之砚来了。
而如今,与书中截然不同的发展,背后之人的目的是否同样达成了呢?
见阿离苦着脸思索的样子,贺之砚上前一步蹲下身,托起阿离柔软的裙摆,将上面蹭到的灰尘擦净,似乎在做一件格外要紧的事情。
片刻,他一手搭在膝上,仰头看向阿离:“我们回去吧。”
阿离不明所以,贺之砚笑了笑,语气却是不容拒绝:“回去吧,不要想太多。”
青草湖边,白衣少年单膝跪在少女身前,两人姿态亲密温柔,俨然一幅似锦画卷。
阿离却沉默下来,看着他那双笑意不达眼底的眼睛,良久,缓缓点头:“好。”
*
宴席散后,贺父和贺之砚出府时被医官院的谭院首叫住,阿离只得先回了自家马车上。
忽听得外面有人叫她的名字,阿离掀开车帘,看见了许久未出现的裴邈。
“今日实在是府上过于忙乱,下人疏于管教,才害得贺小姐迷路受惊。”
裴邈满脸歉意,言辞恳切:“我也是方才才听得此事,本就是我邀贺小姐来府上做客,现在出了这样的事,实是抱歉。”
阿离摇摇头,轻声道:“裴公子无需如此,是我贪看园中景致,不觉走到了无人处,又忘了来时路,好在兄长找到了我,将我送回了席上,并没有什么大事。”
“贺小姐这样说更是让裴某羞愧不已,这个权当赔礼,万望勿辞。”他上前一步,递过来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阿离只是看着他,并没有接过来。
府外人来人往,裴邈这时候送东西给她,只怕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是男女私相授受,这不像他以往的行事。
裴邈见她不肯收,便道:“将来若是贺小姐有困难,尽管来府上,裴某人一定尽力相助。”
恰好这时许令嘉走了过来,裴邈收起锦盒,不再多言。
许令嘉本是在自家马车旁同丫头们说话,忽而瞧见裴邈就在不远处,便趁嬷嬷不注意溜了过来,走近才发现与裴邈交谈的是贺家姑娘。